混双预赛快开始了,我听到脑袋上头广播小喇叭在喊某男和某女们准备上场,赶紧满人堆里找吕东,王蕾也帮着我找。在一窝儿乒乓球运动员里找一个篮球运动员太省事儿了,只要留意鹤立鸡群的那个就行了。果然老远我就看见凌空挺立一颗刺猬脑袋,在他腋下部位站着一个皱巴巴的光头,是体育系的那个光头老教练,两人正在说话,那个老教练一脸痛经的表情,好像表白刚刚遭到婉拒一样。
这个表情太惹火了,我心中充满遐想,等吕东过来时我问他:“那老光头跟你说什么呢?”
“你就不能注意点儿正经的?马上要比赛了!”吕东低下头,把手里的一副乒乓球拍递给我一只,“他说像我这样的身高要打好乒乓球不容易,既然有天赋就不能浪费,反正是力劝我加入乒乓球队。”
“不要答应!你打篮球的样子帅多了。”王蕾抢着说。
我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小姑娘虽然入校时间不长,对学校人物倒还摸得挺清楚,知道吕大个儿是打篮球出身。
听到有人夸自己帅,吕东粉颊生春笑靥如花:“嗯,没答应。”
我坐在旁边看着那是百感交集啊,交了女朋友就是不一样,原先酷得堪比一头木乃伊的吕大黑脸也知道害羞了,小伙子满脸的情窦初开和春心荡漾,彰显“巍巍乎高哉”调教有方。
我听苏涟说过巍同学是个混血儿,好像有四分之一的埃塞俄比亚血统,肤色方面跟吕东很般配。当时小苏疾恶如仇地说:“怪不得埃塞俄比亚难民多,都是叫那个女胖子给吃穷的!你看她胸口那两个脂肪团,简直有辱国格啊!”而吕东则是个地道的西安大北郊人民,都说西安人不打扮像兵马俑,打扮起来像唐三彩,挺符合吕东平时的表现。这厮打篮球的时候张牙舞爪气势惊人,粘上点儿黑毛就是一头活生生的金刚,人送绰号“赤木刚宪”。每周一下午在学生会开例会时穿得衣冠楚楚的倒还人模狗样。西安这座十三朝古都的文化底蕴很深厚我知道,但我不知道那旮旯儿连蹬三轮的读的都是《延河》这种纯文学刊物,吕东告诉我的。他还骄傲地说在西安大街上随便拉一流氓就能出去冒充研究生,基本上认识点儿字的就敢自称学者,并且不被人戳穿。
不知道巍同学看中的是他的文化内涵还是他淳朴厚道大气的性格,反正我跟吕东一块儿吃饭时,经常是正谈着话忽然一言不合他就奔去把单给买了,令我对西安人民好感剧增。
王蕾是个典型的自来熟,伸长脖子越过我问吕东:“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上场啊?”
“大概还有六组,”吕东貌似镇定地问我,“你准备好了吗?”
他的表情有点儿拘谨,久经赛场的篮球队长都这样紧张,搞得我也不禁两股战战,王蕾就在旁边我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怯意来,只好硬着头皮仰天大笑故作狂放:“准备个毛啊!有什么好准备的?上去抽丫的或者被丫抽!妈的,被杀不过头点地!18年后老娘又是一条好妞!”
吕东点评说:“这话说得很丧气。”
“是有点儿。”我不否认,“即将成为丧尸的人说话肯定丧气。”
吕东拍了拍我肩膀给我打气:“不要怕!还有我呢!”
西北大汉手下没轻没重的,巴掌比板砖还要厉害,我被他拍得两眼含泪:“对,幸好还有你,孬死黄泉路上也有个做伴的了。”
王蕾咯咯笑着插嘴:“你们要加油哦!我看好你们哦!”
“没问题!你就准备好凉白开站在路边上等待我们凯旋吧!”我对王蕾拍着胸脯豪情万丈,转脸就低声问吕东:“喂,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消除紧张情绪?我现在连走路都不知道是应该先迈脚还是先甩胳膊了。”
“深呼吸几次,然后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王楠或者张怡宁。”吕东教我。
我听他的话做了几次深呼吸,闭上了眼睛,苦思冥想了半天只觉得小肚子发胀,赶紧又睁眼:“坏了!吕东,我压根儿想不起王楠长什么样儿了,光想上厕所……”
吕东善解人意地指了一个方向:“去吧,在那边。”
我挤出一坨坨人堆,直奔厕所释放掉紧张情绪,洗干净手,抬眼从镜子里发现自己面色黯淡直逼弥留之际,于是蘸点儿自来水把前额碎发抹了个怒发冲冠的朋克式,看起来嚣张跋扈桀骜不驯的女土匪模样,比较接近传说中的A大恶女伍小白了。
等我一路高喊着“我叫不紧张”回到原来的座位,吕东正在跟一对参加混双的男女说话,冲我直招手:“过来,我们到旁边去练几球,先热热身。”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迟疑着问:“是不是快要到我们上场了?”
“嗯,还有两组。走吧。”
“等等……等一下!”我的朋克发型瞬时耷拉下来,两只脚施展虎爪功死死抠住了地砖,不肯挪步,“吕东,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什么?”
“我还想再上个厕所……”
吕东喉头一阵蠕动,做了个吞回血箭的艰难表情,二话不说逮住我小辫儿把我揪走了。
乒乓球赛场惊现两男一女拖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女尸靠近球台,我奄奄一息地被拖出了老远还听见王蕾在撕心裂肺地大声喊:“小白姐!加油呀!你一定要加油呀!”我听在耳中,心里好一阵热血澎湃的感动,然后王蕾继续接下去喊:“小白姐你一定要加油……不要拖累吕部长呀……”
这就是女人。我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