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3)

比赛那几天,选手们统一要穿屎黄色短袖球衣,选定球衣颜色的那伙人肯定是集体色盲。我一清早就换上了宽大的球衣,对着寝室镜子抬胳膊踢腿地端详了一阵子,非常像一坨大便在搔首弄姿,郁闷得我想一头磕死在屋里。小二黑顺利进入女单决赛一直挺兴奋,使劲鼓励我说:“好看着呢!你有点儿自信嘛,真正的美女穿袈裟都漂亮!”

也对,咱是去打球又不是去选美。样子丑不要紧,照考一百分!

我初中的班主任有句名言:“同学们,丑人不可怕,就怕丑人没文化,我们长得丑不要紧嘛,照考一百分!”后来校领导组织全校师生一起去风景区春游,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拍班级集体照的时候,班主任一时紧张口误,指挥我们一起高喊“萝卜”……照片洗出来之后,只看见三十多张比脸还大的血盆大口,正所谓人比花丑。同学们传阅完毕,悲愤地互相鼓励:“照考一百分!”

到了比赛场地,到处都是一坨一坨的黄金圣斗士在移动,参加比赛的人还挺多,真是青春似火热情过剩的年代啊,逮到个活动就不放过,掏大粪比赛都有人肯参加。

吕东坐在球台旁边等我,刺猬头脑袋高出别人一大截,特别醒目,他的气质跟球衣倒是很般配,那门板似的大块头让我联想起动物世界的解说词:“在西伯利亚的冬天,无尾熊总是用它那硕大的身体保护着自己的孩子不受野狼的侵袭……”

看见我,吕东第一句招呼就是严厉的批评:“球技不行就是不行,不好好穿衣服也照样不行!”

我很委屈,这能怪我吗?学校发的球衣肥得吓人,穿这个从学校食堂里顺走两屉馒头不成问题,如果本事够大还可以捎上几碟咸菜。我估摸着一会儿上场比赛的时候,前胸后背各掖一把菜刀,胳肢窝儿里再夹一根垒球棒,保准没人看得出来,同时我也估摸裁判不准我这么有诚意。要是有得选择,我宁可去穿沙滩排球的行头!

男子单打和女子单打的预赛昨天都结束了,现在两张球台同时在进行决赛,接下来就是混双的预赛。在吕东的介绍下我知道参加混双的选手共有20组,我乐观估计自己撑不进十八强。

孙姜说过等他睡醒了就来看我的比赛。按照他昨天的体力消耗程度来看,不到今天下午两三点钟他是醒不来的。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儿,起码他看不到我死得有多惨,这样请烈士吃晚饭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太别扭。

背后有人拍我肩膀,扭头一看是王蕾欣喜的笑脸:“小白姐,真的是你!”

我赶紧捂脸:“不是我。”

王蕾龇着牙冲我意味深长地笑:“你今天穿得可真有个性!什么时候轮到你上场去打?”她今天穿着层层叠叠的黑白双色韩版长袖娃娃裙,粉红色圆点厚底高跟凉鞋,齐肩短发烫卷了扎成两个小麻花辫,这副装嫩的样子很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

我只好把手移开:“你没回家?”

她耸耸肩膀说:“太远了,不想跟人挤火车。”

我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我自己至今还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挤倒在火车站里,几千双臭鞋在我身上踩来踩去,踩出了一张黑糊糊的人饼。学校放假时经常有人留在学校不回家,像我们寝室的沈娟就跟图书馆死磕上了,也没回去。

吕东发觉我在跟人说话,扭头看了看王蕾,没吱声。

王蕾伸了伸舌头,指着吕东问:“这是我姐夫?”

“或许吧,”我也瞥了吕大个儿一眼,呵呵地笑,“那得看你姐是谁。”

“我姐除了你还有谁!”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这座山头为姐的还没有攻下来。”

“哈哈……”

我俩的对话吕东能听得清清楚楚,王蕾提问时没有压低声音,既然她态度张扬,我也不好意思低眉顺眼,同样回答得气势磅礴。吕东在强大的心理攻势面前坐不住了,严肃地板着大黑脸站起来,说了句“让你朋友坐这儿吧,我去看一下出场顺序。”然后撒腿溜了。

“坐吧。”我拍拍椅子对王蕾说,“我劝你一句,如果你还想对我存有一丝好感,最好别看我打球。”

“为什么呀?”

“因为我打乒乓球不会比一头猪跳纱巾舞好看多少。”

王蕾双目射出异彩,嘴里小声嘟囔着:“那我就更要看了……”我听见她在心里甜丝丝地接着说了一句:“这年头想找点儿乐子不容易啊!”我回想着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不由得感慨万千:“年轻人啊,请你一定要记住,不能为了赌气而随便下决定,我现在悔得全身都青了!”

“你脖子上是有一块青的,好像是淤血,”王蕾快手快脚地按了按,问我,“疼吗?”

“不疼。”我镇定地说,“是蚊子叮的。”

王蕾继续懵懵懂懂:“这里的蚊子可真厉害呀。”

“哈哈,恐怕是只公蚊子吧?”旁边挨过来一颗似曾相识的男生脑袋,刷地凑到我跟前,意味深长地对这块淤青发出感叹,“哇噻,这蚊子的嘴够大的嘛!”

我一掌把他排出大气层:“被异形叮的!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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