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娅的教训及时地挽救了奥娜,使她躲过了一场类似的厄运。奥娜对自己工作的地方同样没有好感,而且她有着比玛丽娅更充分的理由。但是奥娜在家里很少提及这方面的事,因为尤吉斯听到会为她担心,她害怕尤吉斯因此而做出傻事。很长时间以来,奥娜就已经看出来那个叫汉德森的女工头对她没有好感。起初,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当初自己请婚假的时候犯了错误。后来,奥娜断定原因是她没有偶尔给女工头送点儿礼——奥娜知道,她是那种收礼的人,对那些送礼的姑娘,她总是优待。再后来,奥娜了解到了更糟糕的情况。汉德森小姐是新来的,大家对她的底细不是很清楚,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的一些事情才被传出来。原来,她曾经被包养过,是同一幢楼里某一部门主管以前的情人。他把她安排在这个岗位上是为了封住她的嘴。不过,这一安排似乎并没有完全摆平他俩之间的事,有一两次人们听到他俩在吵架。她有着土狼一般的性格,她来了不久以后,这地方就变成了女巫的魔法锅。有几个跟她同属一类的姑娘在她面前阿谀奉承,溜须拍马,造谣中伤。于是,这地方风波不断。更可怕的是,汉德森跟一个粗俗的、红脸膛的爱尔兰人同住在闹市区的一家妓院里。那人名叫康纳,是屠场外面一帮装卸工的工头。在女孩子上下班的路上,他肆意调戏她们。在生产淡季,经常有一些姑娘跟汉德森一起出没于那家妓院——不用多说,她一边在布朗公司上班一边在妓院做生意。有时,她会安排妓院里的女人到她所负责的部门来上班。她先把一些正派的姑娘赶走,倒出空缺,然后让她们进来。在她手下干活儿,你的脑海里整天闪现着妓院的影子,挥之不去——你总是能闻到周围一股怪异的气味,就像夜间一阵风吹来,从罐头镇的炼油厂里飘出的一股臭气钻进你的鼻孔一样。你的周围总是充斥着有关妓院的各种花边新闻。你对面干活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这些话题,而且一边讲着一边冲你挤眉弄眼。如果不是为了活命,这样的地方奥娜一天也待不下去,而且她自己也不敢肯定还能不能忍到第二天。现在,奥娜终于明白了汉德森看不上她的真正原因——她是一个正派的已婚女子。她也清楚,那些搬弄是非、溜须拍马的人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嫉恨她,挖空心思地挤对她。
在罐头镇,一个姑娘如果对这种事过于在意,那她就没有容身之地。在这里,妓女总是比正派的女人活得要好。这里住的人口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大多是移民,整天为填饱肚皮而奔波,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一些男人的手中。这些男人冷酷无情,就像旧时的奴隶贩子。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就像在奴隶财产制度下一样,道德上的堕落不仅难以避免,更是一种生存常态。一些难以启齿的丑恶行为在这里是家常便饭,每个人都见怪不怪。只不过,这些行为已不再是像奴隶制时代那样惹眼,因为现在的主人和奴隶之间没有肤色差别。
一天早晨,奥娜没去上工。尤吉斯根据自己的意愿请来了一位男性医生。奥娜顺利产下一个健康男婴。孩子是个大块儿头,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奥娜的身材是那么娇小。尤吉斯久久地站在那儿,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陌生的生命,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孩子的出生是尤吉斯生命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件。这件事把尤吉斯改造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居家男人。以前,晚上他偶尔也想出去到酒吧坐一坐,跟一些人聊聊天儿。可是现在,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他最乐于做的事儿就是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襁褓中的婴儿。说来也怪,以前尤吉斯从来没有对婴儿产生过兴趣。不过,这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婴儿,他那一双小眼睛黑亮黑亮的,满头乌黑的头发打着卷儿。每个人都说,这孩子简直就是爸爸的翻版——对此,尤吉斯深深陶醉!这小小的生命就这样神奇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全身没有一块儿地方不像他的爸爸。那鼻子、眼睛,跟他爸爸像得令人困惑不解,像得简直有点滑稽可笑。
尤吉斯暗自思忖,这也许是上苍的安排。上苍向世人昭明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奥娜的孩子,他们要一生一世照顾好他。尤吉斯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富有——想想看,孩子也的确是父母最宝贵的财产。他会长成一个大男人,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意志!这些想法一直萦绕在尤吉斯的脑海里,让他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甚至是痛苦的兴奋。对于小安东纳斯,尤吉斯有一种美妙的自豪感。他对孩子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包括洗澡、穿衣、吃奶、睡觉。他也问着各种各样荒唐的问题,他偶然间发现小家伙的腿竟然短得出奇,这使得尤吉斯久久不能从惊恐中镇静下来。
唉!可是尤吉斯能够看到儿子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紧紧地束缚着。夜里回家的时候,孩子已经睡熟。如果他能够在尤吉斯睡觉之前醒来,这倒是难得的机会。早晨,尤吉斯根本顾不上看他一眼。这样一来,他真正能够亲亲儿子的时间就只有星期天了。不过,奥娜要面对的现实更加残酷。按照医嘱,她应该待在家里给刚出生的婴儿哺乳,既是为了自己的健康也是为了孩子的健康。可是,她又不得不工作。所以她只能把孩子交给伊莎贝塔大娘,让她给孩子喂那种从附近的食杂店里买回来的被称为“牛奶”的淡蓝色毒药水。奥娜的产假只能让她损失一周的工资——下周一她就要回去上班了。尤吉斯也感到无可奈何,他只能劝奥娜坐电车去上班,自己跟在车后面跑,等奥娜下了车再扶着她把她送进布朗公司的大门。奥娜说,只要到了工作岗位上就没事了,一天坐在那儿缝制火腿外包装也不会太累。反正不能再拖了,再拖的话那可恶的女工头说不定会换人的。尽管上班之后不能再照顾孩子了,可是一旦失去工作那将是更可怕的灾难,奥娜继续安慰着家人。是啊,有了孩子之后他们得再加把劲儿干活。这是他们的责任——他们绝不会让孩子长大以后跟他们一样受苦。这的确是尤吉斯目前心中最重要的事。想到这儿,他又攥紧拳头,振奋精神,为了这个弱小生命的未来,拼了。
就这样,奥娜又回到了布朗公司,工作算是保住了。可是她也因此患上了一种妇女们常说的“子宫疾病”,跟以前再也不是一个人了。这种病给奥娜带来的影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病因似乎微不足道,可后果却无以估量。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奥娜的“子宫疾病”既不需要专家的诊断,也不需要系统的治疗,更不需要动手术。她只是在下雨天上工的时候感觉到头昏脑涨、腰酸背痛、情绪低落、心情郁闷。在罐头镇工作的妇女绝大多数都在遭受着同样的病痛,而且病因都是相同的。这样一来,没有人觉得有必要去看医生。奥娜只是按照朋友们的推荐尝试着各种“专利药”,一种接着一种。由于这些药都含有酒精成分或者其他兴奋剂,所以服用后都会使病人减轻病痛。就这样,她对健康一直抱着希望,而这希望又总是不断地破灭,因为她太穷了,无力连续承担昂贵的医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