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这样万物凋零的冬天,希望还是会在他们的心中萌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玛丽娅经历了人生中的一次奇遇。
奇遇中的另一位主人公是拉小提琴的塔莫休斯·库斯列卡,不过他扮演的是一个受害者的角色。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们就一定会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因为塔莫休斯瘦小枯干、弱不禁风,而玛丽娅强壮彪悍,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夹在胳膊底下。也许正因为如此,玛丽娅才使他着迷,就凭她那精气神,就足以使他倾倒。在尤吉斯举行婚礼的那天晚上,塔莫休斯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玛丽娅。后来,他发现她竟然有着一颗孩子般的心,于是他就不再害怕她的大嗓门儿和气势汹汹的样子了,而且每到周日下午,他就会来看她,这已经成了习惯。家里除了厨房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招待客人。塔莫休斯坐在一家人当中,帽子夹在两膝之间,说话三言两语,而且还没等开口脸就先红起来了。最后尤吉斯拍拍他的背,很热忱地请求道:“来吧,老兄,给咱们拉一支曲子吧。”每到这时,塔莫休斯的脸上顿时容光焕发,忙不迭地拽出小提琴,夹在下巴下面,然后就开始拉起来。他的灵魂深处霎时跃动起激情的火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玛丽娅的脸,盯得玛丽娅满脸通红,不得不低下头。这样做似乎有些过分。不过,他的琴声还真是动人,就连小孩子也会乖乖地坐着倾听,两眼出神,伊莎贝塔大娘更是感动得泪流满面。能够深入到一个天才的灵魂深处,分享他内心的快乐和痛苦,对一家人来说简直是荣幸。
他俩之间的友谊给玛丽娅带来的好处还有更多,而且更加实在。在一些正式场合,人们都要把塔莫休斯请过去演奏,报酬自然少不了。他更是各种聚会和节日活动上的常客。人们都知道好心肠的他只要来了肯定会带他的小提琴。于是,往往他一边演奏,众人一边跳舞。有一次,他壮着胆子邀请玛丽娅跟他一起参加一个聚会。令他大喜过望的是, 玛丽娅居然答应了他——此后,无论去哪里,两个人总是成双成对儿。如果是自己的朋友搞什么庆祝活动,他也会邀请其他的家人。每次回来,玛丽娅都会给孩子们带回一大兜糕点,还有关于自己是如何享受美食的故事。在这样的聚会上,玛丽娅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坐在糕点桌旁,因为她只能跟女人或者老头跳舞。塔莫休斯性情冲动,嫉妒心强,所以每当有未婚的男士试图去搂抱玛丽娅那丰满的腰身的时候,乐队肯定会走调。
对于一个整日里辛勤劳作的人来说,周六晚上能有这样的放松机会也算是一个盼头。一家人太穷了,太辛劳了,根本不可能认识太多的人。在罐头镇,人们一般只认识自己的邻居和工友,所以这地方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小村子组成的混居地。可是,现在家里居然多了一个可以让她走出去开开眼界的人。于是,一家人每周都有新的话题可以谈论:某某人穿得怎么样,干什么活,挣多少钱,跟谁谈恋爱;谁抛弃了情人;谁跟谁大打出手;谁和谁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谁打了老婆,把钱都买酒喝了,当掉了她所有的衣物。有些人对这样的话题可能不屑一顾,可是你要谈论的事情总该是你所知道的吧!
又是一个周六的夜晚,在参加完婚礼回来的路上,塔莫休斯鼓足了勇气,他把小提琴盒子往地上一放,向玛丽娅袒露了心声。玛丽娅激动得一下子抱住了他。第二天,她把这事告诉了家人,高兴得几乎哭了出来,因为他说塔莫休斯是一个可爱的人。以后,塔莫休斯不必再用小提琴向她示爱了,两个人就坐在厨房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彼此幸福地拥抱着。一家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去打扰厨房里的恋人。
他们计划着来年春天结婚。首先要做的是把阁楼修建一番,婚后他们就住在那里。塔莫休斯挣的钱不少,家人也正一点一点地把欠她的钱还给她,所以她应该很快就攒够钱开始新的生活。可是,玛丽娅是个热心得近乎荒唐的人,她每周都会花很多钱去买一些她认为家人需要的东西。可以说,玛丽娅是一家人中的资本家,因为现在她已经成了一个熟练的油漆工,每刷好一百一十个罐头盒就能得到十四美分,而她每分钟就能刷两个以上。她手里的钱就像流水一样进进出出,在她的周围也总是能听到她的欢声笑语。
朋友们见了她会摇着头劝她悠着点儿花钱。一个人不可能总是走运,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可是玛丽娅还是不管不顾地花钱,不断地计划着、梦想着家里应该拥有的一切。正因为如此,当危机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一下子陷入了恐慌之中。
原来,她工作的那家罐头厂突然倒闭了!对于玛丽娅,这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在她眼中,那林立的厂房就像是一座座星球,恒久不动。可是现在工厂竟然倒闭了!厂方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甚至没有提前一天预告。周六他们贴出一张通知,说所有员工的工资都在下午结清,然后停工,至少要一个月!就这样寥寥几个字——她的工作没了!
玛丽娅想问个究竟,姑娘们说因为假期已过,所以现在是罐头消费淡季。过一段时间,工厂也许会复工,但也只是半天,不过这是说不定的事——据传,工厂要一直关闭到盛夏。现在看,前景真的不容乐观,因为库房里的搬运工说现在存货已经堆到了天花板,如果继续生产就没有地方可放了。搬运工已经被辞掉了四分之三,这是一个更令人担忧的迹象,说明厂子接不到订单了。姑娘们愤愤不平,说这简直就是一场骗局。每周能挣十二到十四块钱,你都要乐疯了。每月的收入除去开销,还会有一半的结余。可是,失业的时候你又会把这些积蓄全部花光。这样平均下来,每个月实际上的工资就只有原来的一半。
玛丽娅回家了。她是一个一闲下来就会发脾气的人,所以她先把家彻底地清扫了一遍,然后就出去找工作了,以填补这段空闲。由于几乎所有的罐头厂都停产了,所以姑娘们都在四处找工作,结果可想而知。于是她又盯上了商店、酒吧之类的地方,结果同样两手空空。后来她甚至跑到了遥远的湖滨区,那里生活的都是富人,住着豪宅。她乞求人们给她一个不需要讲英语的工作。
在宰杀台上工作的男人们也同样受到了经济萧条的影响,不过影响的方式不同。这次的经历使尤吉斯彻底看清了他们所遭受的各种苦难。这些大屠宰场不像罐头厂那样裁员、停工。他们的做法是缩短工时。以前,他们总是要求工人七点钟准时出现在宰杀台上,尽管在围栏里的收购员开始工作、把牛赶上栈桥之前,几乎没什么活可干。一般是在上午十点或者十一点,工人们才开始忙碌起来——这就够糟的了。可是在生产淡季,工人们要等到午后才有活干。在此之前,他们只好在气温零下二十度的车间里跑来跑去,彼此嘻嘻哈哈,以此来暖和身体。可是到了一天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已经冻得透心凉了,而且疲惫不堪。偏偏这时候牛来了,工人的身体也冻僵了,干起活来疼得要命。他们一下子忙碌起来,于是该死的“追命赛”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