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斗(4)

张云梅有理由再一次满怀期待。

这个女人,自从女儿疯掉,丈夫的同伙也接二连三倒下之后,就变得相当迷信了。女儿说不出理由的怀孕,更让她迷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咳声嗽,认为是神的意志,打个嗝,认为是鬼在作怪,走路崴了脚,认为是自己根本就不该到那地方去,或者到那地方去的时辰还没到来。总之都要给出一个说法。大地跟天空一样辽阔,鸟去哪里不能拉屎,却偏偏把屎拉到女儿的药碗里?很可能,那只鸟是受了神的旨意,携带着灵丹妙药,来把女儿身上那团多余的肉清除掉,帮助她摆脱困境。

神并没打算帮助她。但张云梅的信仰是坚定的,依然不断地给女儿灌药。回龙镇上的铺子,她从上到下地光顾遍了,就去十几里地外的兵工厂。兵工厂是开在山洞里的,但商店,学校,医院,都在山洞之外。从兵工厂抓来的药同样不见效,张云梅就利用赶场天,跟那些不认识的人搭话,从他们口里打听偏方,然后把自己变成医生,去坟林、北斗寨、灯笼坪采草根,像炖烂菜一样炖给女儿,让她连根带叶一同嚼下去。

"是甜的不是?"她以这样的话来哄女儿。

罗秀说:"哼哼。"

她很听母亲的话,母亲给她的药,她总会喝下去的,只是"哼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张云梅说:"你别跟妈哼哼,妈听不得你哼哼。这都是为了你。"

罗秀又"哼哼"两声。

张云梅再也扛不住了,她说:"你再哼哼,我就不管你了。"

说不管是假,女儿肚子大了,且不知道是谁把她肚子弄大的,当母亲的怎么能不管呢?

在张云梅很小的时候,听山里人说过一些关于女人怀孕的故事:男人不错眼珠地把女人看上一阵,女人怀了;男人站在上风口,朝下风口的女人吹声口哨,女人怀了;女人做梦跟男人交,只要湿了下身,也受孕了;还有的女人,热天抱着一只大冬瓜睡觉,也就怀上小冬瓜了。那时候,张云梅最怕有男人看她,最怕站在男人的下风口,当然更不会抱着冬瓜睡觉,至于做梦跟男人交,嫁给罗疤子之前,她从没做过那样的梦,嫁过来后倒是做过两次,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的张云梅,再迷信,也知道做以上那些事情女人是不会怀孕的,女人跟土地一样,需要经营,没那么容易就怀上。女儿更不会,她是疯子,跟别人相处的时候是那样少,长得又不好看,没有男人愿意多看她几眼;女儿做没做过那样的梦,张云梅倒是拿不准,想来也不会,一个疯子,哪里知道那些事,知道那些事的人,还是疯子吗?至于睡觉,她肯定没抱过冬瓜……想到这里,张云梅突然心里一动:

女儿长天白日往后河跑,未必她怀的是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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