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斗(5)

这奇怪的想法让正伤心的张云梅笑了。要是那样就好了!怀一条河,像屙尿那样屙出来就了事。

可那不是一条河。张云梅摸过她的肚皮,那分明就是一团肉,那团肉在动,骨肉相连!

吃药。

吃药。

还是吃药。

在张云梅看来,天底下的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她女儿堕胎用的。

可她的儿子罗杰不这么想。

罗杰并不十分清楚那些药的用途,他只是觉得,姐姐再不能吃药了,再这么吃下去,姐姐就要吃死了。

这天晌午,他把姐姐从后河边找回来,让姐姐坐在院坝边的碌碡上歇气,他进屋添饭,想把饭添上再请姐姐进去吃。他刚把饭瓢从竹架上取下来,母亲端着药碗出去了。那碗药刚刚从药罐里滗出来,袅袅的棕色热烟,篷住了母亲的脸。母亲跨出门槛,慢慢向姐姐靠近,因为她一边走一边在吹,想把药吹凉,在吃饭之前让女儿喝下去。罗杰木呆呆地望着母亲,当母亲走到姐姐身边,姐姐也伸手来接时,罗杰将饭瓢往灶台上一扔,冲出来,身体一扑,抱住了母亲的腿,高声叫喊:

"妈呀,别让姐姐喝药了呀,你怕浪费了钱,就让我喝了吧!"

药碗还在母亲手里,滚烫的药液晃荡出来,泼在罗杰的头上。

罗杰黄焦焦的头发在燃烧。

张云梅将药碗朝田野上一扔,碗没有碎,土块却跟罗杰的头发一样,燃烧起来。

"我不管了,"她咻咻地喘气道,"我当真不管了!"

罗秀咯咯咯笑。罗杰还抱住母亲的腿。

"反了你狗日的!"

听到这声暴喝,罗杰把手松开了。

张云梅捂住脸,进了屋。

又是一阵笑声。

这次不是罗秀在笑,是站在田埂上的东娃在笑。

东娃大概刚从学校回来。他跟罗杰一样,也喜欢去学校,但他去学校是为了用弹枪打鸟。槐树枝上的鸟,春夏秋冬像果子那样挂成串。那些会鸣叫的果子,东娃常常用他的弹枪去摘下来。

他右手拿着弹枪,左肩上挎着用尼龙绳编成的猎物袋,袋子里暗沉沉的,从网眼戳出带血的鸟喙和翅膀尖。他笑罗杰,是因为罗疤子骂他"狗日的",而现在罗杰四肢伏地,纽扣那么小的两瓣屁股,撅在天上,屁股上布满浅白色的、蹦来蹦去的阳光,看上去真像一条狗,一条挨了骂的狗。

同时东娃还希望引起罗杰的注意,让罗杰看到他的猎物袋,以炫耀自己在半岛上除他父亲罗建放之外无人能及的枪法,现在父亲不玩弹枪了,他就是第一了。

罗杰果然注意到他了。一条狗直立起来,变成了人。

这个人朝东娃走过去。东娃赤着脚,一只脚踏住一朵猪鼻孔草,一只脚踩住一条小指那么粗的蚯蚓,蚯蚓想挣脱出来,紫色的身体卷过来,卷过去,抽打着东娃的脚背,东娃让它抽打,对逼近的罗杰说:"杰娃,我们烧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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