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是海滨城市,守着海边,应该海景不错。”
“冬天的海也没什么可看的。淡灰色的天底下,海风冰冷,连大海也死气沉沉,潮声叹息似的被寒风吹远。不过我喜欢大海,无论什么季节。但最美的还是在春天。春天这个季节怎么说都是美丽的。大连的春天更是楚楚动人。她千呼万唤,姗姗来迟还是引足了人的企盼之心。那种对春天的盼望之情想来确实让人感动。”看着柳燕一直转着脸儿专注地听我说话,我一下子没了下文。
“说呀,接着说呀。”
“是不是有点儿枯燥?”
“我喜欢听你对春天的描述,有诗的意境。”
“真的如此?”
“你真的以为我心里只有钱啊?说呀。”
“其实,春天给我的记忆是那些与海无关的景象,当时很穷,主要是饿,当然也没有衣服穿。但不知怎么我还是对春天记忆深刻。尤其是初春的景象更令人充满想象。每当冰雪消融,再连上几个春日融融的艳阳天,汩汩的雪水就在山沟的阳坡地上流淌。这时只要你留意,就会捕捉到春的信息。先是感到风不那么硬了,失去了锉刀般的尖锐,你感觉得到她的绵软,风中有了草的气息。然后你可以看到河边杨柳林的梢头有一种雾蒙蒙的绿意。你走到树下,仍看不出树有什么变化,但你可以看到风中的枝条柔软了许多,枝条的皮儿上有了叶色。向阳处的草坪上不经意间就冒出了车前子和砌泥草的嫩芽儿。云雀在高空的鸣叫也清脆悦耳。但在大连,见到花开却是一定需要到三月份。中山区明泽湖儿童公园东南角有几株老梅树,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我最早发现它开了花的日子是三月二十八日。”
“北方的花确实没有南方多。但北方的春季似乎更长吧?”
“确实如此。但正因为一个漫长的冬季见不到花红柳绿,所以一旦春天来了,带给人们的那种美丽震撼让人格外印象深刻。比如北方常见的蒲公英,早开堇菜,紫花地丁,这些朵儿极小的花朵极不起眼,在南方绝难有人关注它,但在北方,它们的盛开才是春天真正到来的标志。至于杏花桃花梨花盛开的时候,北方的春天已经很深了。”
“唉,真想跟你一起去大连看看大连的初春。”
“好啊,那是不同于这里的另一种春天。”
“想再走走,你呢?”
我说:“走走吧,这里很有点儿森林的感觉。”
“近来忙吗?”柳燕转换了话题。
“不很忙。股市冷清,事儿似乎少了些,但心却乱了许多。”
“怎么了?”
“说不太清,总是亏,总是做不对。政策混乱,市场声音也混乱,外资机构变了调子,内资也跟风转向,政府身边的利益集团也借机会影响政府,有被牵着鼻子走的迹象。”我皱着眉说。
“金融的事不大容易说得清,盯着钱的眼睛太多了。”她停住脚步,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似乎拿不定主意应不应该再说这个话题或对我说点儿什么。我也注视着她。我早看见过她美丽的眼睛,但我从未如此近的凝视她,我再次发现她眼睛的美丽,眸子黑黢黢的水光闪闪。她的眼瞳蓝瓦瓦的,婴儿般地纯净,令人怦然心动。虽然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但每次见面都是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单独相处却是第一次。
柳燕说:“你常一个人出来玩?”
“算不上是经常。主要是没车不方便。我喜欢旅游,如果抽不出时间到周边去,就只好来植物园走一趟。这里也算有山有谷有树有草……”
柳燕笑了:“又一个驴友。这里也就是一个公园,四季有应时花卉,看看也赏心悦目。”
然后我和柳燕就开始在梅园弯弯曲曲的路上走动赏花。后来就走出梅园,在整个园内游览。一会儿在坡峰上,一会儿又深入峡谷,话说得不多,有一句没一句,路倒是走得多,几乎走遍了偌大的植物园。这期间在一个茶亭里吃了碗面。
太阳快下山时,柳燕说:“一天要过去了?”她似乎不大相信,看着我,我确认。
“我也感到天一下子就黑了似的。你很能走路啊。”
“想不到吧?我一直喜欢爬山。”
“确实没想到。现在你这样健康的女孩不多了。”
柳燕似乎犹豫了一下:“我开车来的,想让我带你回去吗?”
“当然求之不得。”
“走吧。”
柳燕并没有和我吃饭,她说她还有事。我只好表示遗憾,站在路边等她掉头离开。柳燕掉过头,按下车窗:“江凡,下周六可以陪我一起出去玩吗?”
“好啊好啊。”这才是真的意外之喜。
“等我电话。”柳燕车的尾灯在前面的路口右转弯,汇入车流中去。
其实,我跟柳燕认识已经算久了。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少,但多半在雁鸣、叶林丹的餐桌上或在咖啡屋里,一般都有雁鸣和叶林丹在场。在那样的场所里,我很少与柳燕直接对话,更少单独相处。一旦雁鸣被人约走,赶巧叶林丹又去卫生间之类。我与柳燕才会有几句简单的对话,那情景倒像被婚介所介绍来的陌生人初次见面一样尴尬,好几次我差点儿就要把水杯握碎。柳燕倒不觉得尴尬,旁若无人地悠闲独坐。有几句对话完全是出于礼貌,直到叶林丹回来。
每当此时,我就感到叶林丹的交际天才。她可以完全不着痕迹地将人卷入谈话中。虽然说的都是眼皮底下的琐事,但大家情绪自然、谈吐恰到好处,各自的信息也在不经意间得到交流。她则左牵右连,让大家都过得愉快。
后来,情况有了变化。有许久,在这样的场合见不到柳燕了。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瘦成另外一个人。听说她病了一场。因为她的那个他在一个人去了美国之后,又只字不再提起当初要把她接去美国的承诺,他的信息也由少到无,最终以一封电子邮件告诉她“对不起,我们不可能了,希望还可以做朋友”。
柳燕在极端的痛苦中为恢复关系努力了几次,最终在死活的分界边缘煎熬了几个星期,只能直面现实。直到最近,也许是为了调整心情才开始了周末的短途旅行。植物园见面时,她已经差不多完全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