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关闭对手老旧的工厂十分重要。洛克菲勒已经筹措巨资建造大型工厂,目的就是要大幅度降低生产成本。他的第一个合伙人莫里斯?克拉克记得“他一直把交易量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洛克菲勒很早就认识到,在资本密集型的炼油业里,企业自身的规模关系到规模经济能否实现。他在阐述标准石油公司的“基本原则”时说:“创造者的理论是……产量越大,单位成本就越小,就越是能够向大众提供价廉物美的产品……却又毋需担心出现60年代后期那种毁灭性竞争。”洛克菲勒终其一生使成品油的价格下降了近一半,而且从未背离这个提高产业效率的信条。
为了扩大企业规模,洛克菲勒欠下大量的债务;为了还债,他就需要消除价格的无节制波动。他认识到,经济周期的峰顶越高,谷底就越深,因而对经济繁荣的担忧不亚于经济衰退。“无论萧条还是繁荣都是无利可图的。萧条为繁荣创造条件,萧条也必然由繁荣来弥补。我认为,就石油业而言,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成功地阻止了这两种无利可图的极端现象出现。”洛克菲勒倾向于适度增长,但这纯粹出于为对个人利益的考虑。他的想法是通过低廉的产品价格预先阻止潜在竞争者出现,尽可能减少市场风险和意外。他认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使标准石油公司的员工免于其他产业工人的悲惨境遇。
洛克菲勒对你死我活的竞争和变化莫测的经济周期的抨击言论不像是出自一位资本家,倒像是从卡尔·马克思嘴里冒出来的。他和马克思主义者一样认为自由竞争将让位于垄断,大型的工业计划才是管理经济的最明智方法。不过,洛克菲勒相信的是私有制的垄断,这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只是在通往社会主义的一个中途驿站。
标准石油公司究竟是刺激还是阻碍了石油业的发展?这是最值得人们琢磨的问题,也是一个没有最终答案的问题。洛克菲勒在学界的支持者艾伦·内文斯认为,南北战争之后,炼油业的门槛很低,只有垄断才能限制过度生产,给整个行业带来秩序。他认为,要是没有标准石油公司,这个行业就会充斥着众多技术落后的小企业,石油过剩以及随之而来石油产品低价位就会无限期地持续下去。洛克菲勒相信,只有标准石油公司那样的企业才能在石油业的此一发展阶段具备必要的经济规模。
在洛克菲勒退出历史舞台很久之后,许多经济学家在赞成竞争的普遍优越性的同时,也承认组建托拉斯在某些条件下的确是明智之举。经济学家约瑟夫·A·熊彼得认为,在萧条时期或是在发展迅速的新兴行业里,垄断企业可能是有益的。通过用稳定取代混乱,垄断组织可以“把原本可能产生巨大破坏的领域变成坚固的堡垒”,最终形成更稳定、更大规模的产出。失去控制的增长做不到这一点,最终难免以灾难性后果告终。熊彼得假设,如果新行业的前景不佳,商人就不会注入资金;倘若自己的发展计划能够被新竞争对手轻而易举地打乱,他们依然不会往新行业注资。他说:“大规模计划在许多情况下根本无法实施,原因是人们没有从一开始就认识到,巨大的资金需求或经验缺乏会使竞争无法有序进行;或者,人们不清楚用什么手段来打击对手乃至置其于死地,从而为今后的发展争取更多的时间与空间。”洛克菲勒深切地体会到,石油业的规模不能无限制扩张下去,必须提高行业门槛。
买下竞争对手的炼油厂后,洛克菲勒保留设备先进者,把技术过时者统统关闭。不过,要是炼油商卖掉厂子只是为了有钱再开新炼油厂,整个行业的规模就不可能缩小,石油产品的价格也无法平稳。因此,洛克菲勒迫使这些炼油商签下协定,防止他们偷偷溜回石油业。大部分合约得到遵守,也有几位违约人被洛克菲勒告上了法庭。
纵使洛克菲勒百般努力,依旧有许多炼油商继续同他作对,标准石油公司依旧面对着数十家小企业的竞争。于是,洛克菲勒采用一种过渡办法,引诱其中的许多公司加入自己的阵营。他把这种办法称为“生产安排”——只要这些企业接受为其规定的最大产量,标准石油公司就保证它们获得一定的利润。如此一来,标准石油公司得以限制对手的产量,也让洛克菲勒在欧佩克诞生100年之前就当上一个石油卡特尔的主管。与欧佩克领导人的职责相似,洛克菲勒必须对不安分成员提出的增加配额的要求进行裁断,还要解决从一开始就存在于卡特尔组织中的一个问题:如何防止欺诈行为。如果接受生产安排的炼油厂使自身产量超出规定的份额,那么,标准石油公司就不得不降低自己的产量以稳定价格,这也正是世界最大石油输出国沙特阿拉伯在20世纪70年代面对的两难境地。洛克菲勒决心绝对控制自己的竞争对手,而非满足于充当一个内部争吵不休的行业公会领袖。
洛克菲勒和同时代的许多工业巨头的最明显不同之处是:他既想发财,又想让自己具备人类美德。批评者敏锐地看出这个上帝和财神的双重奴仆的伪善,但让他们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他的宗教信仰没有抑制他巧取豪夺的本性?在这些批评者看来,洛克菲勒是马基雅维利式的狡诈人物,或者是巴尔扎克笔下伪君子,在星期天装模作样地去教堂做礼拜,然后在一周的其他时间里把所有对手统统踩到脚下。稍许宽容的批评者认为他只不过是过着双重人格的生活,他的公我和私我是截然分开的。洛克菲勒认为自己根本不存在这种人格分歧,自己的个人行为和商业行为都应当用同样严格的标准来衡量。许多年以后,威廉?O·英格利斯给他念了一段约翰?弥尔顿对查理一世的严厉谴责:“他的个人品行无可指摘,却肆意压迫、勒索人民。难道只是因为他早晚做祈祷,就可以认为他是无罪的吗?”洛克菲勒闻言叫道:“说得好!干石油这行的人就要经得住这样的考验。”很显然,他觉得自己的商业行为经得住哪怕是最严格的历史考验。
洛克菲勒是一个利用宗教虔诚掩盖个人贪欲的伪君子吗?这种观点似乎失之于详察。洛克菲勒难免有一些自私自利的想法,但他对宗教的态度还是虔诚的。他很小就学会如何利用宗教,懂得如何解释或曲解基督教义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宗教为他提供丰富的概念与思想,使他问心无愧地干自己认为应该干的事情;宗教使他对自己在商业中的不当行为没有任何不安,使他听从自己最强烈的冲动;宗教使他强大,为他的一举一动提供了理论依据,当然也可能使他对自己行为产生的严重后果视而不见。
我们在前文说过的话不妨在此重复一下:约翰·D·洛克菲勒把上帝视为自己的盟友,视为标准石油公司的荣誉持股人。让我们听听他对一位记者发表的宏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