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一天(2)

我着急地说:“我不但晓得你许大姐,还认识你们每个人:林科长、老陆、老赵、小吴。你们把我的办公桌弄哪儿去了?万一掉了什么资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林科长走过来,严肃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大叫:“我是莫非,来这里上班的!老林,怎么连你也认不出我了?昨天中午我们还一起打包分,你输给我二十三块钱,还欠着呢。” 

老陆说:“年轻人,不要诽谤我们林科长,他从来不打牌的。”  老赵说:“别跟他罗嗦,八成是个疯子,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出去!”  小吴说:“你他妈少在这无理取闹,我就去喊保安了。”可是他并没有动。  正好王经理走进来,听老陆汇报完毕,和蔼地对我说:“这个,是这样的,我们科室人员已经严重超编,无法满足你的这个……求职要求。” 

我说:“我不是变着法子求职的,我本来就是你们中的一员。王经理,你该不会不记得我吧?上个月你还单独找我谈话,鼓励我好好干,暗示……”我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这不可能,上个月我在西双版纳出差。”王经理不紧不慢地说,“我奉劝你快点儿离开,别影响我们开展工作。这个,你还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安排秘书和你谈。” 

我摇摇头,决定听从王经理的话,马上滚蛋。看来是有些不对头,我的妻子、女儿、同事、领导都声称不认识我,他们绝对不可能统一了口径。可是,偏偏我还认识我自己,我的记忆仍然忠实于我。我咬了一口手臂,火辣辣的疼,才知道不是在梦中。 

我恋恋不舍地走出单位,走出这个我一直在诅咒一直又没有勇气离开的鬼地方,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今天是个好天气,满街灿烂的阳光,明亮辉煌,人头攒动,行色匆匆,自然没有人认得我。不会有谁突然跳将出来,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膀,喊出我的名字。即使是在今天以前,这样的邂逅也没有发生过。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我必须找回我自己,证明我的存在。我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活下去,更不愿意一无所有。 

我首先给周长天打电话。周是位大名鼎鼎的通俗小说作家,其实狗屁不是。我们相交二十年了,我的恋爱故事使他一夜成名(当然没用我的真名,否则一直蒙在鼓里的尹然岂肯善罢甘休。)那么现在,周长天该不会当我是虚构的吧? 

“喂,周扒皮,咋还没起床,太阳都把你尿湿的炕晒干啦。”我故作轻松地笑道。 

“谁是周扒皮?你骂谁?”周长天在电话那头怒气冲冲地责问。 

“老兄,除了我,还有谁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几天没去你那儿下棋了,又瞎编啥呢?”

“噢,我听出来了,你是王小春。”

“我不是王小春。”

“那……你是赵二?” 

“浑蛋,我是莫非,跟你合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莫非!” 

“莫……什么非?抱歉,我没有这样的朋友。况且,我没有穿开裆裤的历史。”

“你再想一想,仔细想一想。” 

“用不着!你当我是吃干饭的?象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上星期就有一乡下人,堵到家门口,哭着喊着叫我爸爸。” 

“我才是你爸爸!周长天,你他妈的不认穷朋友倒罢了,怎么还绕着弯儿骂人!从今往后,我要和你绝交,咱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井水不犯河水!……” 

我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愤而挂断电话。一抬头,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马路对面东张西望。这不是李老师吗,我的小学班主任,一晃十几年不见,竟然老成了这样。我大步流星奔过去,将李老师扶过马路。 

“谢谢你,同志,这年头象你这样的好人不多喽……可是我并不打算过马路,我在等公共汽车。”李老师气喘吁吁地说。 

我连忙道歉,复送她过马路,问道:“李老师,我是您的学生,叫莫非,您一定还有印象吧?” 

“莫非,莫非……”李老师念叨着我的名字,说,“你是哪一届的?我带的学生太多了,人一老记性就靠不住了。” 

“我是……上四年级时,我从楼梯上栽下来,崴了脚,是您背我到医院去的……还有一次,天落大雨,我住得远,您送我回家,到家时天已黑透,您死活不肯留下吃饭……还有一次,我没有做家庭作业,被你罚站,还用教鞭敲我的脑袋……还有一次……还有一次……”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追忆起来竟不再鲜明。 

李老师慈祥地注视着我,说:“你说的这些,我怎么没一点儿印象啦!也许是有的,太平常了,谁还能一直记着。” 

我不死心地说:“您再好好回忆一下,我的同班同学有张宁、阚乃健、饶伟、马涛、马雪芹、孙荣华、余海艳、李莉……还有一个周长天,现在成了大作家。” 

“这些名字,有些我还记得。对了,你是不是和杨晓丽同桌?”

“我们班没有叫杨晓丽的。”我沮丧地说。 

“实在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做老师的,当然不能说假话,对吗?但是你肯叫我李老师,就证明一定是我的学生,谢谢你还没有忘记我,今天我真高兴!” 

“请您再想想,有没有教过叫莫非的学生?这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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