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小四
我生于1986年。对我的生活有所记忆那还是从80年代末开始的。
80年代末的气候四季分明,夏天很热,冬天很冷,还会下几场雪。80年代末的空气也很新鲜,路上除了几辆电车和汽车,就是自行车,走在路上,你不会觉得呼吸是一件困难的事。80年代末的日子,也最平静,一早,老人去菜场买菜,大人骑上自行车上班,小孩上学,晚上几个青年在路灯下唱歌。
我对童年的回忆竟是那么支离破碎,一些重要的事情我记住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我也忘记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我忘记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我也记住了。
我
午睡是可怕的,不管你是否睡着,眼睛必须闭着。在这一段时间里我的眼睛总是微微睁着,大人们都说我的眼睫毛很长,所以我坚信不会被老师发现的。从眯成缝的眼睛里,我看见过一只黑色带白斑点的天牛在门框边爬,爬到一半就落下来飞走了;我看见过睡在我另一头的叫李燕的女孩的大腿根儿有一块烫伤的疤;我还发现老师从透明罐里掏出一种类似醋排中间有棍儿四周有肉的食物,我想一定是一种极好吃的而且是我从没见到过的甜食,就看着她优雅地将它放进嘴里,用力一抿,手中就只剩下那根小棍儿了。她一边不停地吃,一边用恶狠狠的目光一排一排扫过,在扫到我之前,我已经合上眼睛装作熟睡。这以后,直到很久以后,仍然想着那一定是一种很美味的食物。
醒来之后,有一段时间老师是不在的。这段时间也是一向沉默的我最为疯狂的。我可以去惹别的同学,拍拍他们的头,可以一个人站在讲台前手舞足蹈,而且能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感觉到老师的到来,立即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座位。老师进来环顾四周后开始上她的课,而被我惹过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瞪我一眼。我一直怀疑,偏乎内向的我,怎么时常会有与自己的性格截然不同的行为发生。最后只能从星座上找到解释,双子座,始终有两个自我,一个是魔鬼,一个是天使。
天使的悲剧终于发生了,悲剧的严重性是这个事件成为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辱,也造成了那个叫李燕的小女孩心灵的伤害。
悲剧发生的时间就是午睡后那段老师不在的时间,由于我将那块疤的事告诉了我最要好的同学孙晨,他不信,还说了一个四个字的词叫“眼见为实”,这个词也被我在各种场合引用过。就是这个词导致了我去掀开李燕的裙子用来证实自己的说法,在拉扯中李燕的裙子被撕裂了个口子。
这是一件大事,我从老师评价这件事所用的一个词——“下流”就知道了它的严重性。因为“下流”是和“四人帮”一样坏的词。老师当然可以掀开她的裙子用以了解实情,在眼见为实之后,李燕的脸涨得通红,接着就哭了起来,在裙子被撕破的时候她也没这样哭过。我也被气愤的老师扒光了衣服罚站在讲台边赤膊示众,如果我有着同其他同学一样的光滑的皮肤,那也就不会像当时那样窘迫。可偏偏秋天到了,我身上的皮肤也像秋天的树叶打上一层白白的秋霜,老师也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我过分干燥泛起皮屑的身体。我能意识到所有同学的眼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我脑中一片空白,脸红得发烫。
这之后,我不知怎么就早早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如果哪个小姑娘能接受我那身过分容易干燥的皮肤,我就娶她做老婆,而且婚期一定要选择在湿润的夏天。其实,比起身上的皮肤,我的那双手更是可怕,很小的年纪就长着一双密布着深深的皱纹的手,而且每年的秋天照例要褪一次皮。这只有秋天里跳集体舞时和我牵手的女孩子知道,所以她们往往只愿意用她们的小拇指钩住我的小拇指。
“示众”很快就结束了,同学们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忘了这件事,其实我忘得比他们更快。只是每到跳集体舞的季节我就会紧张,每天都会去想象女生不愿和我牵手时的尴尬。每到打预防针的时候我也会紧张,会在打针的前一天,在医生看得见的皮肤上抹上厚厚的蛤蜊油。后来我才意识到,虽然李燕腿上有块疤,但的确比我幸运得多。
孙晨和他漂亮的姐姐
那条石块铺成的路是我几乎每天都要走过的路,找同学玩要走,提着热水瓶打冰水要走,拎着铜铞拷啤酒要走,上学要走,没事做也走。
在这条小路的一旁是人家的篱笆墙,篱笆是用细长细长的竹竿编成的,涂上了黑漆。篱笆家家有就连成了一片,有的人家密一些,有的人家疏一点,疏一点的都是被我们抽去当兵器用了。篱笆里种着许多好玩好看好吃的东西,有能结一粒粒红珠珠的枸杞,就是它有刺,摘的时候要当心;有开大黄花的丝瓜,花可以喂叫蝈蝈;有酸得不能吃的葡萄;有蓝色的喇叭花;还有桑树,紫色的桑葚是我们吃的,桑叶可以养蚕宝宝。
到了秋天喇叭花谢了,桑叶老了,几根硕大的丝瓜还挂着,是用来做洗澡用的丝瓜巾的,枸杞倒是红艳艳的长满一片小珠珠。挂着丝瓜的篱笆后面是我家,长满枸杞的篱笆后面,就是孙晨家。
孙晨的爸爸是说一口北方话的地质学专家,妈妈是操一口苏北话的家庭主妇,孙晨还有一个大他七八岁的姐姐,长得像爸爸皮肤极白,人极漂亮,而且聪明,读重点高中。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和孙晨那么要好、经常上他家的原因。我和他要好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对孙晨有些崇拜。“深沉”是我以后才认识到的词,可从小学三年级起我就一直觉得他很“深沉”。除了从他嘴里经常会说出类似“眼见为实”这样的四个字的词外,当我和他说话的时候,尽管也用了一些四个字的词,他的眼角边总是带着一丝笑看着我,而后摸摸我的头。他还会做出一些在我看来不可思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