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逼宫大戏(6)

孙中山疲惫地摆摆手。“你也不要思虑太多了。一个新诞生的共和国的起步就是这样举步维艰。”

汪精卫仍是不走。“先生,袁世凯给唐绍仪拍来了一封密电。袁世凯说,只要孙中山肯将大总统职位让给他,同意优待清廷,他便可以尽快促使清廷逊位,南北统一,共建民国。”

汪精卫的语气无比真诚沉郁。一席话把道理讲得天衣无缝。

“先生,我辈革命,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推翻专制, 建立共和。我们革命之初便立下誓言,名不必自我成,功不必自我立。先生也常常教诲我们,权力为天下最大的罪恶之源,为争权而战,祸及万民,那不是革命者,而是军阀。

“此前,南京总统府以外交总长王宠惠的名义,正式照会各国:已建立临时政府、选举临时总统、组织内阁,请求各国承认。但这一要求被列强拒绝。从目前情况来看,我们革命党人没有什么对付列强的办法和力量,一旦战争延长,引起列强干涉,后果不堪设想。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也应当迅速结束南北纷争。

“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了一个解决方案,策反袁世凯倒向革命,是简单易行的上上之选。

“今天只要先生一句话,就可以使专制废除、建成亚洲第一个共和国,这不是先生一生奋斗所欲达到的目标吗?难道说人格伟大如先生者,还留恋权势,舍不得丢掉大总统这名位不成?”

言辞尖厉,孙中山显然被触动、被触怒了。

“你居然这样说?别人不理解,难道你也不知道我?”

汪精卫步步紧逼。“这是千载一时之良机,先生,早作决断啊!”

孙中山再无他话。

他和汪精卫一同来到办公室,口述了一份电文:

北京袁总理鉴,文不忍南北战争,生灵涂炭,故于议和之举,并不反对。虽君主、民主,不待再计,而君之苦心,自有人谅之。倘由君之力,不劳战争,达国民之志愿,保民族之调和,清室亦得安乐,一举数善。推功让能,自有公论。文承各省推举,誓词俱在,区区此心,天日鉴之。若以文为诱致之意,则误会矣。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人之渴望。孙文。

这一天是1月16日深夜。

汪精卫说,“无论如何,总理,你做出了一个榜样,天下为公的榜样。”

孙中山冷冷地笑了。“你现在可以给你的把兄弟袁克定去复命了。我还有句话要送给你。我知道你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但你以后要把每一步走好。越是最慷慨激昂的人,往往最脆弱,皎皎者易污,铮铮者易折,就是这个道理。你好自为之吧。”

汪精卫一时语塞,无言而退。孙中山又开口叫住了他。

“你们只知民族革命而不知其他,以为只要推翻了满洲皇帝,中国的一切问题便都解决了。你们的革命意识浅薄得可怜……你给我记住一句话,革命尚未成功!”

那真是一个翻天覆地而又分筋错骨的年代。1912年的北京城,在繁管急弦的节奏中,上演着一出出时间错置、历史位移的大戏;就连这一年冬天的冰雪格外严寒,花事繁忙的春天姗姗来迟,南方和北方都在演着一场“逼宫”的戏。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历史变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旋风。

紫禁城一到断黑时,进入宫中的各道大门小门一律紧闭,并加上又大又粗的门杠。白日里,在阳光照耀下,在翎顶蟒袍的辉映下,雄伟威严的三大殿和气象宏阔的青砖广场,将朝廷的尊严和皇家的富贵,表现得淋漓尽致,气势逼人。

可是一到黑夜,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番模样。三大殿内没有一盏灯,黑幽幽的,宛如三座从昌平搬来的前明皇帝的祭祠享殿。青砖广场上也没有一盏灯照着,空旷旷、黑沉沉的,就像一处死了无数生灵的古战场,给人以凄凉悲哀之感。

仪鸾殿,一个奏事的太监匆匆进来跪奏。“第一军总统官段祺瑞等有本章奏上,请太后御览。”

隆裕太后不解:“他们奏本,拿到内阁去好了,干吗送到我这儿来了?”

太监说,“是内阁陆军部王大臣派人送进宫来的,陆军部来人说,因军情紧急,等不得明日早朝了,要请皇太后今日就作出决断。”

隆裕知道事情不好:“念给我听。”

太监打开奏折来念。

军方将领段祺瑞、王士珍、曹锟等六十四人一齐通电:

近支王公、诸蒙古王公、各府部院大臣钧鉴:共和国体原以致君于尧舜,拯民于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挠,以至恩旨不颁,万民受困。现在全局危迫,四面楚歌,颍州则沦陷于革军,徐州则小胜而大败;革舰由奉天中立地登岸,日人则许之;登州黄县独立之影响,蔓延于全鲁;而且京津两地,暗杀之党林立,稍疏防范,祸变即生,是陷九庙两宫于危险之地,此皆二、三王公之咎也。三年以来,皇族之败坏大局,罪实难数。事至今日,乃并皇太后皇上欲求一安富尊荣之典,四万万人欲求一生活之路而不见允,祖宗有知,能不痛乎?盖国体一日不决,则百姓之困兵燹冻饿死于非命者,日何啻数万?瑞等不忍宇内有败类也,岂敢坐视乘舆之危而不救?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剖陈利害,祖宗神明,实式鉴之。挥泪登车,昧死上达,诸代奏。

他抬头看着隆裕:“陆军部的人说,各路将领都准备带兵进京来了,请太后早作决断!”

这份电报内容不长,表面上指斥“二、三王公”,阻挠共和,实际就是指斥隆裕太后拖延共和。其中最关键的一句话,是“率全体将士入京,与王公剖陈利害”这几个字,拥兵逼宫之意,已森然隐现。

隆裕太后面容惨淡,接过电文的双手不停地微微颤抖。

众人都已明白,这是袁世凯在逼宫了。

隆裕太后内心的悲怆可想而知。她终于放声大哭。

“德宗皇帝啊,你走得过早,把江山社稷撂给我一个妇道人家……该死的革命党,搞得国破家亡……袁世凯没良心,宗亲贵族只知空口说大话,拿不出一点有用的办法,大清的天下,竟亡在我的手里,何以见祖宗于地下!我早该随先帝而去,何至有今日之辱?现在没有退路,只想放声一哭……”

大殿之内只有她的哭喊声,一阵风穿堂而过,案上的文书纸片飞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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