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没有估计到,南方的局势会有如此激变,革命党人抢先一步,顿使稳坐钓鱼台的袁世凯忽然感到,他和清廷一样,也面临着被驱逐出局的危险。
袁世凯从不畏惧复杂多变的环境,也习惯于在纷纭复杂的局面中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他的手段谋略,不用说是世所公认的高明老辣;在重重迷雾中冷眼参透利害关键,更是他的看家绝学。但现在的局面显然不同已往——不仅对于袁世凯,对于这个古老的帝国,都是闻所未闻的。
1月2日,袁世凯公开宣称,不承认南京政府。袁世凯表示,自己决不会接受共和体制,他深信共和只会导致国家的分裂和毁灭。
不仅仅是袁世凯对于共和制持不同意见,从一开始,很多关注中国政局的国家也对以中国的国情方式实行共和制抱有疑问。
日本《上海信使报》业主兼主编佐原笃介,对中国革命的选择冷嘲热讽:无论如何,我对共和制的中国没有信心,因为中国人不论地位高低,就其秉性气质来说,个个都是小暴君。可是在目前,中国人几乎满脑袋都是可以从共和制得到赐福的想法,而不知道共和制为何物……
1月5日,袁世凯致电南方谈判代表任廷芳:乃闻南京忽已组织政府,宣誓驱逐清朝政府,是显与前议国会解决问题相背,特诘问贵代表,此次选举总统是何用意?
伍廷芳毫不含糊地当即回电:南京组织临时政府与国民会议解决国体绝不相妨。现民军光复十余省,不能无统一之机关,此为内部组织之事,为政治上之通例。若以此相诘,请还问清政府于国民会议解决前,何以不即行消灭?
南方的强硬态度让袁世凯压制不住心头的怒气。
他跟杨度发牢骚:“你要议和,可南方不买账,清廷又不接受。开战吗?我又不忍生灵涂炭,国家破碎。要是咱们把革命党打疼了,那些旗人大爷不是更不乐意退位了?在南北之间,费尽心机走钢丝走了这么些天,南方竟然不领情,现在孙文当选民国临时大总统,革命党人坐上了总统的位置,如此一来,我们不是白忙一场?”
杨度安慰他说,“事情有好的一面,临时政府组织起来了,实际上已经注定南北议和会成功,清帝的命运全操在我们这一边,他们实际上也是准备等清帝退位后把临时大总统的位置作为酬劳品。从政治力量对比来说,中国同盟会四分五裂,核心力量毕竟十分有限。南京临时政府现在可以掌握和调动的军队,只有南方几省,真正有战斗力的,更是只有浙粤两军。再从财政上看,他们内无存储,外无支援,又无法贷款。所以说,光是他们一群激进人物,就能把这么个中国治理好了么?没人没钱,国际势力也不支持,最后还是要宫保来收拾局面。”
袁世凯稍微安心了一些。但他还是沉吟着说,“话虽如此,光赔笑脸可不成,有的时候,我们还得亮亮刀子……”
段祺瑞插话说,“目前北方大部,还是我们北洋的天下,现在我们还在进攻和收复着湖北、山西等地,北洋尚能控制北部中国。继续打下去,虽然免不了生灵涂炭,但这都是他们抢大总统之位造成的……况且打起来,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大家都看着袁世凯不说话。段祺瑞面无表情地接着说:“不管怎样,这些日子,我们还是太软弱了一些,没有把局势变化操在自己手里。不如我们给他们点压力,联名通电反对共和,宣称誓与南方民军血战到底。和谈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兵戎相见!”
杨度看了段祺瑞一眼说:“现在民军已光复十余省,不能没有统一的指挥机关,在国民会议未议决之前,成立临时政府,选举临时大总统,并无过分之处。”
袁世凯不作声。他虽然手握重兵,也并不想与南京临时政府真刀真枪地干,因为战事一开,则旷日持久,费力费神,就算饽饽抢到手,也没趣了,还会被国人指为天字第一号的罪魁。
过了一会儿,袁世凯忽然想起一事:“你的那个老朋友黄兴现在意向如何?”
杨度说:“他说袁公如能拥护民主共和,国家可免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共和总统非公莫属。若袁公一意只保清朝,那么便是他的敌人,只好战场上拼死一搏,看鹿死谁手了。”
袁世凯沉吟了一会儿说,“他说话算数?”
杨度肯定地点头。“黄兴是我多年的朋友,他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这次会谈之后,袁世凯一方面调集军队,进攻山西、陕西、安徽等已宣布独立的民军;一方面派密使与南京方面的代表伍廷芳继续接触,并向孙中山转达了一份他亲自起草的密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