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访谈录(1)

记者:

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邱晓华先生想了解,在做经济预测的时候,您是如何看待模型与主观预测(Subjective Forecasting)的?还有模型本身与人的判断的关系是什么?作为这个问题的第二部分是,中国正处在转型阶段,您认为中国的经济预测工作应该注意哪些问题呢?

克莱因:

通常来说人们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很相信模拟预测,不过主观方面的东西也应该做个介绍。它们包括了两方面的东西。第一,对模型加以解释以及模型本身的问题;第二,当出现大规模的外来干扰时,提出解决的办法。这类干扰会有诸如国际金融市场的突变啦,等等。在我的记忆中,最大的突然冲击是1973年的“石油冲击”,它延续到1979年。当事情发生上述的突变时,你就得往模型里加入一些主观的因素去反映行为的一些远大的变化。

随着时间的变化,客观的模拟预测在过去的45~50年间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有了很大的提高和改进。假如你看看过去的记录,就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改善提高的地方。当然“石油危机”对工业国家的冲击是巨大的。其后我们也把能源作为一个重要的因素结合到我们的模型中去。第二个问题是,我现在所搞的预测是支援性的,就是说帮助对高发生频率信息做时间顺序上的分析。在这个大学里,我们负责为美国政府做每周一次的预测。在这种预测中,我们运用客观的、数学的方式把将会发生的各种情况有机地结合到这个模拟预测中。我们的预测与现实已经非常接近。我们每天都在进行频繁的预测工作,精确性越来越高。这就说明了过去50年所取得的稳步的进展。

记者:

第二个问题是由复旦大学张军博士提出的。他们说,有的经济学家对经济计量学持有强烈的批评态度,那么您对当前的经济计量学的状况有什么看法?有什么问题没有?哪里出了问题?按照您的看法,未来经济计量学的发展会是怎样的?

克莱因:

我尊重持批评态度的人的观点。但是要做好经济计量,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该项工作现在已经变得非常的数据密集型、电脑化密集型,同时也是非常的全球化。

很多的经济学家都不愿意每天地跟踪信息的变化以便做我们这种大型综合工作。他们通常都宁愿在学术的冷门领域里做专题研究,从而可以著书立论,一鸣惊人。

必须了解到,要做类似我们的经济模拟预测,需要一大批精诚团结、共同努力的同僚。我发现人们倾向于在经济学上寻找简单的公式或规律,诸如通胀的规律、货币供应规律以及失业的规律等等。依我看,世界远远复杂于这么几条简单的规律,而这些简单的规律只适合在某些特定的时间里和特定的情形下。况且,这些情况亦是有待进一步研究探讨的。举例说,在过去的几天里,欧洲的利率下降了,美国的利率却上涨了。在这种情形下,一般的规律会是美元变得坚挺,这也是人们所期待的。而事实上呢?美元却呈现出疲软的态势。问题是他们只是预料到德国利率和美国利率以及由此产生的美元汇价的变动的简单互动关系。事实上有些简单的关系背后蕴藏着更为复杂的因素。另外,我还记得当出现“石油危机”的时候,油价猛烈升高。人们就开始说,根据某规律,我们会出现高失业率,高通胀。但这些东西并没有出现,简单的规律并没有起作用。在经济这领域里,人们总是千方百计去寻找简单的规律;然而当这些简单的规律失效的时候,他们又往往变得十分失望。我总是批评他们说,你们没有对问题的复杂程度引起足够的重视。

记者:

下一个问题是由加州大学圣迭亚哥分校丁专鑫博士和林刚博士提出的。他们问:“林克工程”的最新动态是什么?您认为使用更大的、更复杂的模型系统好呢,还是使用较小型的系统好? ”第二个问题是:您一直在中国进行指导模拟实践,您对中国的经济计量学的研究水平和状况有什么看法?

克莱因:

首先谈一下“林克工程”(Project LINK)吧,它开始于25年前。当时,这工程得到了巨大的财政支持,所以它进展得非常迅速。但是今非昔比,它的财政来源日益枯竭。80年代,它的资助主要来源于“科研基金”,这使得它勉渡难关。其后,我从教职上退休下来,而该项目也就转到了联合国那里去了。联合国相对来说是贫穷的,它的机构这么庞大,而资金来源却捉襟见肘。据我知道该项目还在继续进行,但需要财政支援。(笑着说)最好叫联合国减少维和行动,把更多的经费用于经济计量学的研究中。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假如我还像以前一样活跃,还没有退休的话,我就会四处走动,为“林克工程”筹款。这项工程的确需要很多的资助。其他的国际机构,诸如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还有OECD也设立了类似“LINK”的模型,但这些模型比“LINK”要简单得多和更容易操作。依我的观点,它们这些模型远远不及“LINK”好,因为它们太过单一化了,没有考虑到每个国家的特殊性。假如我重操旧业,我就会把每个国家的特殊性分别显示出来。当然这样做是十分昂贵的,你需要在全世界范围内设立75~100个研究机构去监察。这样做的话,成本就会升高,但舍此无他途。就“LINK”的准确性而言,我们对我们的预测数据与IMF、世界银行、OECD以及“共同市场”的预测做了比较,结果是大家的准确性都是差不多,也就是说,我们处于中间的位置。尽管如此,我们却更为快捷地获得了一些有深度的分析。比如在1973年的“石油危机”中,我们就预测到了世界性的萧条即将到来,并将在1974年来临。我们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我们从全世界各地收到了报告。对“LINK”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它居然能够把各种报告综合起来,然后做出准确的反应。时至80年代早期,我决定把发展中国家也包括进“LINK”的模型中。我认为今后对“LINK”来说其工作应发展到中国、俄国、波兰、尼日利亚以及印度等国家,在那里设立模拟计划。这些国家是需要这方面的帮助的。同时,帮助他们也使得我们了解到这些国家正在发生一些什么样的情况。在80年代的初中期,“LINK”侧重东南亚的快速增长模拟预测工作,因它可以从这些地区、国家获得资料,如中国、泰国、菲律宾、香港等都积极参与。这些资料对我们来说是极为有用的。毋容置疑,“LINK”是一个非常有用的系统,但是它太过复杂、昂贵,严重依赖通信系统去接收各地输入的资料。其来源包括了75~100个不同的地点。因此,我很难下这样的结论,就是如果我们能够获得更多的财政支援,我们就可以干得更好。这个问题应由下一代科学家去回答。因为我已经做了开头的那部分工作,而我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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