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钰笑道:“薛小姐肯定是搞错了。也许薛小姐对我的店不熟悉,否则你就知道了,我店里的画怎么可能有赝品呢?”
薛苑抽了抽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容,“罗老板,这幅画不是赝品。完全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李又维存心不放过她,“你言之凿凿地说这画肯定不是真品。我对你的审美一向很有信心,你说什么我都信,不妨也说给明钰听听。”
薛苑忽然发火,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嗤地打了个转儿,“李又维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了我看错了还不行?”
她目光骤变,脸色难看得要死,胸膛还急促地起伏。罗明钰起初一愣,但到底是商人的天性发作,马上笑着打圆场,“李先生,看来你的目光变了。这位薛小姐真是很有个性。你好好劝劝人家,女孩子本来就是要哄着的。”她笑着说完这句,自己退了出去。
薛苑气极难奈,跟在罗明钰的身后,抓着包就往外走。
都到了门口忽然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只要你今天走出这里一步,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找不到那幅画。”
就像生了锈的机器人,薛苑僵硬地转过身子,先是头,然后才是身子。
“坐下。”
薛苑心中纵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李又维那张脸的确让她相信他说的绝对不是空话。不得已,薛苑只有回到原座,木然地坐下来,一不小心,挎包却带翻了茶杯,水流了满桌,她也不管。
认识李又维到现在,他这人虽然言行轻佻,但在她面前多是笑容满面,像现在这样眉目俱冷的样子她倒是第一次看到。
李又维的目光里都是钉子,语气像教导主任训学生,“好端端的你发什么脾气?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带你过来是玩的吗?你知道罗明钰和她老公是什么人?每年要有多少画从她手上流过?你要找的是画,但画是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东西,说到底你还是要找人。你别想得太天真了,只靠正规的途径怎么可能找得到?”
薛苑给骂得懵了,只觉得如梦初醒,讷讷地说不出话,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下。
李又维看到话有了效果,语气也一缓,“所以说你就算念了两个大学还是个学生,一点儿分寸也没有。在这行里走,别的不知道都无所谓,但是‘分寸’这两个字一定要知道。”
她抬起眸子,镇静地对上他的视线,回答:“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去跟罗老板道歉。”
李又维这时才露出了一丁点儿笑意。
或许是因为李又维面子太大,薛苑大致说了自己要找的那幅画的情况,罗明钰就一口答应下来,连原因都没问。她靠着柜台笑容妩媚地看她,“既然是你的要求,我会让人查一下资料。我这里经手的所有画,都有照片存档。但查起来比较费劲,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你还有其他信息,就都告诉我,毕竟多一点儿信息多一条道路。”
薛苑完全同意她的观点,连忙补充说:“罗老板,方便的话,能不能再帮我打听一个人?那人叫庄东荣,当年这幅画就是交到了他的手上。那时候我太小,不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只知道他那时候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而已。”
“庄东荣吗?”罗明钰托着腮,“我没听过这个人。”
罗明钰说话做事爽快无比,薛苑忍不住心生好感。
“嗯,您没听过是正常的,”她彬彬有礼,“他应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何况还是二十年前呢。”
罗明钰笑着看她,“我记住了。有了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薛苑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非常非常感谢您。”
“你这个孩子,这么多礼干什么?”罗明钰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口气却老气横秋,奇怪的是老气得一点儿都不突兀,“真谢谢我的话,就跟我说《笛子行》那幅画,你怎么会认为是假的?”
薛苑沉默了片刻,才说:“这幅赝品的水平非常高,成画时间相近,在没有原作对比的情况下,分辨真伪很难。但是陈先生早期的作品有个特点,他都会在画里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隐藏着自己的名字,用繁体写的;这幅画的左下角也藏了名字,用的却是简体字。而且他写‘先’字,最后没有落笔是平的,没有那个弯勾,但这幅画里,那个竖弯勾却非常明显。”
罗明钰认真地盯着薛苑看了半天,末了又吩咐饭店的一个服务生去把那幅画取下来。
那画有半平方米,靠墙放着,从上往下看,颜色分外鲜明。罗明钰蹲在地上,拿着放大镜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伸手拍拍薛苑的肩膀,“真有你的,小姑娘。起初还觉得你跟以前的那些姑娘一样,就是因为年轻漂亮才被李又维看上的。现在看来,他的眼光进步不小。以后有空多来玩,大姐免费招待你。”
薛苑微笑,“好的。”
那天晚上的那顿饭无比漫长。李又维吃饭细嚼慢咽,一顿饭愣是吃了三个小时。他那如慢镜头的动作,看得薛苑又生气又无奈。不过因为他的帮忙,薛苑对他也特别包容,半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最后两人离开时,李又维看了眼天上月亮,说:“今天晚上,你真是前倨后恭。”
薛苑不想和他争执什么,只说:“我不是不懂感激的人。”
两人本来就靠得很近,他笑着看她一眼,又叹口气,“你这个人,倒真好控制。”声音既像满意,又像遗憾。
薛苑听罢,脸上的表情丝毫没变,“形势强于人,我有什么办法。”
“很好,那就继续保持吧。”
薛苑忍了很久,终于忍住把拳头打到他脸上的欲望。
那天回来后,她又困又累,偏偏还睡不着,躺在床上挣扎半天,还是坐起来,从衣柜搬出一个小箱子。闷热的夏日夜晚,她开着窗户,远处传来一声声知了的叫声,低头看老式日记本上熟悉而遥远的字迹,她觉得自己好像沉到了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