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天的傍晚,英国剑桥大学的叹息桥上,方明远望着波光粼粼的剑河,回想着往事。第一次得知剑河时他还在读中学。神秘而浪漫的剑桥,经徐志摩优美的勾勒,令人产生无尽的遐想。陶醉于《再别康桥》的诗画中,没想到自己如今留学剑桥。
秋风吹来一片树叶,颤巍巍越飘越近,似乎伸手就可以抓住,却在眼皮底下落入河中央了。树叶浮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晃晃悠悠,慢慢随河水蜿蜒远去。剑河源自诗情画意的拜伦塘,下游是瀑布,而后便不知去向。大概长途跋涉汇入大海。河上漂流的叶子如果到了海里,大西洋汹涌的浪涛能把它吞没。它最好停泊到一个避风的港湾,也许离剑桥近,也许在很远的地方。
走下叹息桥,想起桥名字的传说。考试没通过的剑桥学生要被逐出校门,他们从这里走过,一声叹息,别了剑桥。明远今天走过,不是被逐出校门,而是博士资格通过了,毕业论文也进展顺利,但他还是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昨晚重新读了一遍《傅雷家书》。第一页写道:“人生做错了一件事,良心就永远不得安宁!巴尔扎克说得好,有些罪过只能补赎,不能洗刷!”以前对此话从没细想。
方明远在剑桥读英国文学博士已有一年了。从开始一片陌生,到如今剑河的一草一木都如老友般亲切。经历如同包罗万象的抹布,酸甜苦辣一言难尽。翻翻过去的日记,就像读故事大全。初到剑桥疲于应付学业,脑子里容不下半点儿学习以外的事情。如今该考的考了,该过的过了,按说压力减少心情应该轻松,但方明远孤寂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平添了一份惆怅。刚踏上异国土地时,心境曾如晶莹剔透的露珠,饱满地迎接朝阳。繁华的伦敦,宁静的剑桥,清爽的空气,湛蓝的云天……代表浪漫主义的英国议会大厦,象征古典主义的大英博物馆,穿梭在闻名遐迩的特拉法尔加广场,就像是步入云端了。就连树丛中猛然跳出的松鼠,也带给人惊喜。然而时间久了习以为常。英伦岛雨水充足,阳光温暖,剑桥土生土长的草坪因此常年碧绿。可雨水过后,游子心里沙漠依旧。
||剑桥的生活,与他出国前想象的大不一样。单说校园里女生不多就让人十分头疼,亚洲女孩就更少见了。北京校园里成群结队的女生,已是遥远的记忆。
昨晚他在国王学院的“鸽子洞”信箱里拿到一张小条,是剑桥三一学院曹翔留的。曹翔从台湾同学那里翻录了一盘邓丽君的歌,告诉方明远有时间去他的住处拿。上世纪80年代初剑桥宿舍没有电话,同学互相联系通常在宿舍楼活动室或在系里打电话,要不然就在“鸽子洞”信箱里留言。
沿着三一小巷朝三一学院走,想着一年前被剑桥录取后,曾寄申请信希望能被分到三一学院,并说明如果三一学院进不去,其他任何学院都无所谓。当时太想去三一学院了。
剑桥在学术上划分系,在生活上划分学院。学院与系毫不相干,更不是隶属关系,各学院中各学科的学生都有。剑桥的三一学院,意思是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在剑桥的31所学院中,三一学院与圣约翰学院、国王学院共属英国皇室。这是明远到剑桥后才知道的,刚得知被分到国王学院时,还曾有些失望。
明远到英国以前读过许多关于剑桥的介绍,除了徐志摩,还有陈之藩的《剑河倒影》,等等。陈之藩说:“学生最忠诚的是对自己的学院。在那里吃,在那里住,在那里学,在那里成长。在学院时,划船为学院争光荣,出去做事时,是为学院争声誉……就像中国人对自己的家的忠诚一样。”一旦被学院录取,则终身为学院成员,是学院大家庭的一员。明远二十多年后再回到剑桥时,凭着当年的学生证,借撑篙船、到餐厅吃饭,还真跟当年一样,依旧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