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掬起的美丽哀愁(1)

我记得我跑得最为欢畅,头发被海水浇灌般搭在身上,丝薄的衬衣湿答答的沾在皮肤上,我用手掬起一瓢的海浪之水,用力的喷泼,张迈和陈瑀涵在我对面,两个人用手遮住额头,一种坏坏的笑在年轻的少年脸上展露,然后如犀利的鹰般突然的扑向我,他们将我拦腰抱起,高声喊着,“一,二,三。”于是水花四溅,我落水了却还是被陈瑀涵抱着。

“我真的不放心你。”

我一直觉得孟雨说话有时很像我母亲,带着不舍和忐忑,所以总是会让我在她睡去之时仍旧无法入眠,往事翻箱倒柜,如画卷铺开。

小时候母亲经常说,我的出生其实是场意外,如果不是父亲的坚持,我必将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说爷爷不喜欢女孩,当医生说出是个女娃时,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僵在当场,那时是场晚宴,他不顾客人在场,几乎是立刻拂袖而去。

老人们总是对男孩有种固执的偏爱,这对与爷爷来说就是最为明显的,他很少和爸爸一样将我顶在肩膀,甚至老爸这么做的时候,他还会时常带着一丝不悦。年少的我是不明白的,父亲曾经勾着我的鼻子说,你是我的天使。

那时我问过妈妈,她说你能让爸爸开心,让爸爸抛弃一切,让爸爸唯一一次和爷爷争吵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所以你是爸爸的天使。

少女的我是如此喜欢挽着父亲的胳膊去逛街,那种炫耀感和温馨的感觉几乎唾手可得。路边摊爷爷和母亲总是不让我碰,只有父亲,总是能在接我放学的时候和我一起坐在路边的长凳上,豆花、粉条、小粥品、油条、麻辣烫,这些味道我还记得。

可是什么时候我开始怨恨父亲,从那个女人趾高气昂的出现在家门口,从他领着那个瘦不拉饥的孩子出现在爷爷的病床前,我开始学会了憎恨的字眼。

父亲牵我手的时候我缩回,父亲和我谈话的时候我扭头,父亲说你往东的时候我走西,父亲说你生日我在家等你时我宁愿在公园的长亭里呆到天亮。

这种仇恨总是在我和父亲之间来回缠绕,如藤似蔓。可他还是舍不得骂我,哪怕我在爷爷床头将水泼到那个女人身上,那些诅咒的话听来是那么刺耳时,他扬起的手掌始终还是没有落下。

那段时间爷爷弥留,作为独子的他脸上的倦容和沧桑总是那么明显,那曾经充满机警、智慧的眼睛里过多流露出一种对我的无奈,无奈他的天使如今仿佛是成了惩罚他的魔鬼。

不止他,我曾经告诉过母亲,我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那就是爷爷,当他指着那个小破孩,用最后一口气说出,他也是我孙子时,我的憎恨和痛苦通通达到了顶端。

爷爷的告别式我没去,我在街上和那些吊着很大耳环的朋友吸着烟,摩托在路的尽头呼啸而过。只是当叔叔阿姨对着我的母亲指责我的不是时,18岁的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爆发,犹如一头猛兽,挥着凛冽的爪子,嗜血般对着所有此刻与我敌对的人。

那些脱口而出的语言不需经过演练,骂人时的恰到好处也无需斟酌,只需把她们此刻对我母亲的责备换成愤怒和攻击通通还给他们就是了。

我从来不是个好女孩,我17岁逃家、逃学,18岁和街头的少年在那个阴暗的巷子里第一次亲吻,湿答答的嘴唇和笨拙的触摸,彼此试探着年少的最后一抹纯真。

那个男孩最后走了,我带着墨镜,穿着黑色的连衣裙,站在他的墓前,来不及凭吊的青春,在那个灰蒙蒙的天际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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