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桂林的家

那几年我一直住在义学巷。

我的这座五进三开间的房子是够宽大的,最前面临街一进租给人家做布店,中间三进租给人家做寓所,后面一进我自己住。

我不论到哪一处地方,总不会孤孤单单自己过日子的,从广州回到桂林更不寂寞,不断地有亲戚来同我住,便于上学读书。那些在广州跟我一起住的孩子都已长大,此时都已考上大学。现在跟我的又是另一帮孩子了,其中有二姑的两个女儿,玉琼、小琼,四姑的三个女儿大妹和老干,侄女月波;还有春凯堂叔结婚后,有了职业,因无住处,亦携妻女在我房子住下。

我侄儿嘉球,已从柳州调回桂林省府,任农业督导员,他时常到各县去工作,侄媳带了孩子,跟我在一起生活。

有这么多人在身边,生活倒也过得很愉快,也有不少趣事,最有趣的就是松林五弟和他的外国太太了。

五弟松林从德国留学回来,带了一个德籍太太,先住香港,一九四一年一同回桂林,也住义学巷我家,久不久也回乡下住一段时间,五弟是有意让他太太尝尝乡下风味。

说起五弟妻子,有趣极了。我们同一桌子吃饭,她拿筷子夹菜,一夹就是一大把。她看我们一小夹一小夹地夹菜,自己也好笑,连连说:“嗦利。”一次,她同五弟下乡几天,两人带了三只鸡,两只公的,一只母的,兴高采烈地回到桂林,因为五弟喜欢斗鸡,还喜欢斗蟋蟀。

斗鸡,不但是少爷公子们最感兴趣的娱乐,甚至妇女也喜欢看,小孩子们呢就更不用说了,因此一到斗鸡时,便大家围观,当作极大的享受。

一次,两只公鸡斗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我那外国小婶子却把那大母鸡抱了过来,说是也要它加入去斗,谁知母鸡一来,两只公鸡便停止了战斗,一齐追赶那母鸡去了。气得松林直瞪眼,旁边的人哄然大笑,田嫂竟笑到肚子抽筋。那外国小婶则瞠目结舌,不知其所以然。后来,松林用德语告诉她:“公鸡是不会同母鸡打架的,你这个大傻瓜!”也难怪,外国人不作兴斗鸡,何况她连公鸡和母鸡都分不清。

也许是生活不习惯吧,又是抗日时期,时常有空袭,不过松林和他太太从来不跑警报,警报来了,他们索性去睡觉。真把田嫂急死了,只好把大门锁上,随他们去。有时敌机轰炸频繁,松林夫妇只好回乡下转一转,这对于外国人是太不舒服了。

另外,那位太太与松林性格合不来,嗜好更为不同。松林终日不思活动,彼此渐渐有分歧,常常争吵。松林无奈,只好送她去香港,不久她便转回德国,此后便杳如黄鹤,再也没有音讯了,也没办过什么离婚手续。

翌年,由朋友介绍同乡廖某之小女与松林结婚。婚后与松林居住乡下。

解放后不久,松林去香港。一住数年,无一正当职业,身边银钱用光,靠侄儿们接济。我回国经过香港,时间匆促,来不及见到各亲,后听秋芬侄来信说,五叔已于前年病故。

松林死在各兄弟之最后,从此家中德邻一辈,兄弟五人,姐妹三人,都已离开人世。妯娌中大姆病故在香港,十七嫂解放后不久死在家乡。听说文卿三婶在南宁跟其娘家弟弟生活,我虽念妯娌之情,但她年事已高,身体有残疾,欲见一面亦不容易了。

前辈虽已安息,后辈仍然繁衍,我的儿子幼邻为长兄,德明大伯共有六子三女,其长子秋芬在香港,次子元生十年前空难,三子在台湾,听说前几年去世。现一子月亭在美国,最小的仔志强、志彦在加拿大。各侄都在外成家立业。秋芬暨志彦夫妇,曾一连归国省亲扫墓两次,足慰老人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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