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忧伤(11)

我有时会站在大树下,抱着它仰起脸,我不愿意多说话。即使说话,声音也小到跟自己讲话的程度。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在注视他。也许有,可他把脸别过去了。马号街的男孩都这样,在那个时期,总要表现出自己对女孩的讨厌。

有时邵奶奶出来看小野,她会叫他从树上下来带我一起玩。这时我就觉得她的声音也没有多么讨厌了。小野就极不情愿地下来了,拿眼睛瞄我。但是我的眼睛从没放松,死死地追随着他。

在每个地方,有他出现的地方,就有我目光的追踪。树杈,矮墙根,环城河,马号街上任何一个少年出没的小巷。看到他的时候慌张但是又甜涩。他终于怒了,质问我为什么要一直看他。我没有说话,还是一直看着看着。我的脸涨得通红,可我就是不说话。面对他我就真的什么都讲不出来。

小米粒!他叫了一声,拂袖而去了。

之后我就像得了失语症,拒绝同别人讲话。就只趴在书房窗台,看雨水敲打瓦片,看那株日益葳蕤的植物。它一点都不像我。小米粒是一株伤心的植物,她没有如此强盛的生命力。

妈妈总是这样说我:这个孩子,事情都放在心底。什么也不说,让人去猜她的心思。而长大后的弟弟与我截然相反。他能说会道,嘴巴甜死人。人人都爱他。有的时候,我看着他,都会觉得恍惚而迷惑。我觉得那时我也忍不住被他吸引了。

我依旧还是那个被大家遗忘的人。只有当我冷不丁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他们也才冷不丁地恍然大悟:哦,似乎还有小米粒的呀。我还是那个清清瘦瘦的样子,有时脸色会黄一些,这种病态瘦常会让别人以为家里人不给我饭吃。这种说法真的太不负责任了。

我总记得我童年的底色,是灰白灰白的。像是阴隙里常年缺少阳光的植物,阴暗又带着尖刺。这是令人心痛的。一个人的童年就像是她身上的烙印,尽管压抑窒息,我也无意洗掉它。像早春的花,总要经受最寒冽寂寥的时光。若是没有这样的童年,我怎会长成这样尖锐暴戾的女子呢?

我的童年也匆匆打马而过,在还没有上演什么精彩节目的时候,就草草收场了。快得好像一转身,那些时光就哗啦啦流掉了。

长大之后,我也偶尔会回忆起童年时光,那些个雨水丰盈的地带。小时候热爱雨水,部分原因是它们把伙伴们都困在了家里,让别人看不到我的孤单。长大之后厌恶雨水,是因为它阻隔了我的青春年华。它们不再带给我好心情。唉,雨水啊,哗啦啦,就这样砸向了,我的胸口。

还有谁会一缕一缕地追忆雨水一样的年少时光呢?

伟大的友谊

我对少年小野的围追堵截愈加强烈而肆无忌惮。一度使少年成为被马号街其他男孩揶揄的话题。每当我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时候,那群讨厌的男孩就对小野大喊起来,小米粒又来啦!我的脸又红了,可是我从不放弃对他的目光追踪。我的倔犟让我从来都不会想要逃走。我只是,只是想加入这样一个团体。

当我走到他们身后的时候,他们又开始了一种哄笑的声音。我躲在树后面,背靠大树我开始觉得踏实了。当我回头看一眼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我看到少年小野正向着我的方向走来。我赶快缩回了头,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这时我才真正想要逃。

我迈出第一步时感到肩膀被人抓住,然后我就被拎了起来。我转头看到是小野。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祖孙两个的招式都一样。不知从何而生的一股愤怒席卷了我。

我说,放我下来。

他放下了我,双手抱胸看着我。

我的愤怒让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们直直对视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决不认输。

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好吧,小米粒。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我满眼疑惑。心说,我为什么总跟着你?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么我们相遇的那个空间呢?

我的一厢情愿愚蠢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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