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第七章辛亥前后(1)

第七章辛亥前后第七章辛亥前后

1909年6月,鲁迅告别了日本。这位在人生路途上已经度过了二十八个春秋的留学生,此时,仿佛也告别了可以任理想驰骋的青春时代。

鲁迅的归国,不是因为祖国了解他的赤子抱负而召唤他回来的,而是因为在日本立教大学读书的二弟结婚,家用开支太大,母亲需要他挑起家庭的经济负担。就这样,他刚刚振翅起飞的文学救国的理想,迫于令人惶悚的生计而不得不暂时收起美丽的羽翼了。

他踏上国土的时候,尽管清王朝的末日已经不远了,但它毕竟还存在着。那个愚昧、落后、保守的象征--驴尾似的长辫,依然拖在男人们的脑后。没有辫子的人,在那时的许多人眼里,仍然是一种怪物。

鲁迅的辫子早已留在日本作了纪念物:一半送给客店里的一位使女做了假发,一半给了理发匠。为了避免意外的麻烦,鲁迅一到上海,和其他留学生一样,先去装条假辫子。那时上海有一个专门装假辫的名师,留学生们早已闻其大名。虽然他装一个假辫要收大洋四元未免过于昂贵,然而确实装得巧妙,不是仔细察看,是看不出岔子的。但是,戴着这样的假辫在人群里行走却要时时提防被挤掉或挤歪。鲁迅拖着假辫子回到故乡,他的母亲倒没说什么,然而旁人一见面,便带着怀疑的眼光首先研究这辫子,待到知道是假的,就冷笑一声,心里在说:"这是要被杀头的!"有一位本家甚至准备去告官,只是因为担心革命党的造反也许会成功,才打消了这个念头。鲁迅这才知道缺少一条辫子还要招惹许多难听的辱骂,小则说偷了人家的女人,因为那时捉住奸夫,总是首先剪去他的辫子的;大则指为"里通外国"。鲁迅对此十分愤慨。他想:如果一个没有鼻子的人在路上走,大约未必至于这样受苦,而缺少一条辫子却要受到社会上这样的侮辱,多么愚昧,多么可怜啊!

鲁迅回国不到两个月,就去杭州的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当教员。那时候,比鲁迅早些回国的许寿裳正在这个学校任学监(教务长),因此,便由他介绍给学堂的监督(校长)沈钧儒。这个学堂在当时是中国少有的规模宏大的新学堂,从1906年开始,它在杭州旧贡院的地基上建设,直到1908年才建成。学堂从建筑的样式到课程的设置都仿照日本师范学校。这个学校的教员有的是从外国聘请的,不少是留日学生。由于他们受到过资产阶级新思潮的熏陶,所以给学校带来了一些民主空气。鲁迅在这个学堂里担任初级师范的化学教员和优级师范的生理卫生学教员。这个学堂的一些课程还聘请了日本教师担任,他们的讲义和上课时的讲解都需要翻译,因此,鲁迅又兼任生物学科的翻译。

教师的生活开始了。尽管他热爱文学,并且期望用它来振奋同胞们的精神,然而冷酷的现实并不尊重和珍惜他的抱负,倒是无情地逼迫着他为谋生而消耗着宝贵的时光和才华。鲁迅没有力量扭转眼前的命运,他只能面对严峻的现实,把对文学的酷爱深藏在心底。生活好像是在故意捉弄人,它把鲁迅又拉回到已经告别过的生活道路上--他不得不重新把丢下的自然科学重新拾了起来。

然而,鲁迅是严肃而认真地从事着教学工作的。因为他知道教师的职业是神圣的,是可以同医治国民精神这一伟大目标结合起来的。他十分认真地翻译、讲课、编写讲义。那时,白话文尚未流行,鲁迅用文言文编写讲义,不仅文字优美,内容充实,而且注意介绍最新科学知识,例如他的生理学讲义,在讲到肌肉组织的化学组成时,就介绍了德国著名的生理学家库恩首先从肌纤维中发现了特有的肌球蛋白。在提到唾液素对淀粉的作用时,他又根据最新的研究成果向学生们指出,过去的专家学者们都以为唾液素对淀粉的作用,是使淀粉变成为糊精和糖。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从淀粉转化为糖,中间要经过许多阶段,它是一个复杂的过程,糊精只是中间产物。由于他尽量结合当前世界科学的新成就来编写讲义,所以他的课程,得到学生们的喜爱。

鲁迅白天几乎都在教室和试验室里度过,晚上,则忙于批改作业,编译讲义,经常一直工作到深夜。每天早晨,都可以在他的房间里发现成堆的"强盗牌"香烟头,他不能不用它来驱逐熬夜的疲劳。

为了使学生更好地消化和掌握课堂上所学的理论知识,鲁迅担任博物学的翻译时,常利用星期六下午没有课的时间,和日本教师铃木一起带着学生,到孤山、葛岭,北高峰一带,采集植物标本。鲁迅规定采集时,在开花期要采集有花的,结果期采取有果的,以便了解植物生长的全过程。他还不停地给学生们讲解着。这样,学生们在这室外的课堂里,不仅可以欣赏和领略祖国的绮丽多姿的自然风光,而且可以把书本上的东西同实物结合起来,得到些实实在在的知识。所以学生们兴致特别高,鲁迅看到学生们那样渴望求知的情形,心里十分愉快,铃木老师也是兴致勃勃的。

有一次,学生们在山坡上看到一株开着黄花的植物,不知道它名字,便问铃木老师,铃木仔细看了看就说:"这是'一枝黄花'",学生听了哧哧地笑了起来:枝上开了一朵黄花,谁不知道是一枝黄花,这也叫名字吗?鲁迅见到这些学生们把真话当笑话,就和蔼而认真地解释说:"我们做学问,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属菊科。可以入药,也可以提取染料,名字就叫做'一枝黄花'。还有叫'兴安一枝黄花','朝鲜一枝黄花'的,生长在北方。铃木先生说的并不错。不信,你们回去可以查植物志,对图谱"。学生们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佩服这两位老师都真的有学问。

鲁迅上化学课时,很注意给学生做化学实验,上生理课时,又很注意给学生做生理实验。他的生理学讲义,有一个附录,叫做《生理实验术要略》。就是根据当时学校的条件,给学生介绍的十四个生理实验方法,即"骨之有机及无机成分"、"横纹肌之纹"、"食素检出术"、"唾之糖化作用"、"胃液之蛋白消化作用"、"胰液之糖化作用"等等。尤其可贵的是,鲁迅在讲授生理学时,还冲破了传统封建思想的禁区,不仅在讲义中编写了生殖系统的一章,而且在课堂上公开向学生讲解生殖系统的器官组织结构和生理机能,使全校师生都为之惊讶。在讲授中鲁迅严肃认真,并规定学生听讲时不许笑。他曾说:"在这时候,不许笑是一个重要条件,因为讲的人态度是严肃的,如果有人笑,严肃的空气就破坏了。"生殖系统的构造,是人体器官的一部分,生男养女本是生命的自然现象,然而在十分虚伪的社会里,封建统治者却给它蒙上了种种神秘的色彩。在清朝末年,鲁迅就敢于公开在课堂里讲授这样的内容,那些尊重科学的师生们是十分敬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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