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鲁迅,虽然聪明活泼,却并不文雅。他的儿时,像那些带着浓厚的泥土气息的野孩子一样,喜欢在粗犷的大自然中真实地表露自己的情感,为了这一点,他甚至不顾自己是仕宦之家的少爷,而去充当过戏场里的一个小小的鬼卒。
那时候,南方的小城镇还是很落后的,并没有专供演戏的剧场,而且每次做戏,总带有一点原始社会中祭祀性质的舞乐,都供着神位,至于大戏和目莲戏,不但要供神,还要请鬼。这种戏总是在空旷的田野里演出,而且总有一个开场戏"起殇",这就是请鬼的仪式。从小好奇而且精力充沛的鲁迅,亲自参加过这种仪式。那是一天的薄暮时分,有十几匹马站在戏台下,戏子先扮好一个鬼王,蓝面鳞纹,手执钢叉,随后便要从观众中招募十几名孩子充当鬼卒。有一次,鲁迅踊跃应募。他和别的孩子一起跳上台去,说明志愿,让人在脸上涂了几笔彩色,拿起一柄钢叉,跟其余的鬼卒们一拥上马,直奔野外许多无主的孤坟旁边,匆匆地环绕三匝后,便下马大叫,将钢叉用力刺进坟墓,然后持叉而回,上了前台,又大叫一声,将钢叉一掷,钉在台板上。这就完成了使命,算是把种种孤魂厉鬼都请来看戏了,于是当后面的戏文演到鬼魂时,大家也可以放心了。孩子们请完了鬼便洗脸下台,可以回家了。但是倘若被父母知道,往往不免挨一顿竹板,一是打掉他们身上带着的鬼气,二是庆贺他们没有跌死。鲁迅是仕宦之家的子弟,参加这种扮鬼请鬼的"粗野"仪式,实在是有失身分的,但是,他却十分喜爱这种在朦胧中所进行的神秘而蒙昧的壮举,并且在这种壮举中领略到无穷的快乐。
鲁迅酷爱自由的天性,首先受到了他父亲的限制。不用说扮演鬼卒,就是参加家乡传统的迎神赛会,父亲也会狠狠地给他浇一盆冷水。在他七岁那一年,小姑母来接他们去东关看五猖会,鲁迅简直兴奋极了。这是全县最有名的盛会,地点是在六十多里外的东关,因为离城远,大清早就得起来。为了奔赴盛会,鲁迅也跟着大家起个大早,在准备开往赛会的大船旁边,兴高采烈地跳着笑着。可是,就在这最美好的时刻,父亲忽然出现在他背后,冷冰冰地命令说:"去拿你的书来!"
鲁迅忐忑不安地拿来了《鉴略》,父亲冷冰冰地教他一句一句读下去,大约读了二三十行,父亲又命令说,"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父亲说完,便站起来走进书房,鲁迅继续读着,背着,强记着。"粤自盘古,生于太荒"的字句,终于像恶梦似地在他脑海里跳动、奔突,最后奇迹般地钳住了他的记忆,接着又像符咒似地从他口中默念了出来。于是父亲冷冰冰地点了点头说:"不错,去罢。"可是经过了这场恶梦的袭击,鲁迅被赛会激起的狂喜已经烟消云散,满腔的热情也已经冰凉了。
鲁迅无法理解父亲这种严酷的感情,然而正是这种严酷的爱,和在远方的祖父的严格的教诲,使鲁迅在少年时代就已经博览群书,具有相当高的文化素养,为他日后创造我们民族的文学艺术高峰,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鲁迅刚满七岁时,周伯宜就把他送进私塾,从这时候起,鲁迅开始了从家庭和学堂这两个地方同时吸取知识的乳汁。他的第一个开蒙老师,是远房的叔祖父周玉田。这位老人藏书很多,像绘图本的《山海经》和《毛诗鸟兽草木虫鱼疏》这些印着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的书,最使鲁迅神往,他从小就表现出爱美的天性。他的父亲命令他背熟的关于中国历史的读本《鉴略》,也是周玉田采用的教材。鲁迅后来还曾就学于另一位性情乖僻、也是本家远房叔祖辈的周子京。到了十二岁,鲁迅才进入绍兴城内最严厉的私塾三味书屋,就学于有名的方正博学的老秀才寿镜吾。在这里教书的还有寿镜吾的儿子寿洙邻。鲁迅在这里先后读了《四书》、《五经》、《唐诗三百首》等书。
从七八岁开始,鲁迅还按照祖父的指点,读了《西游记》、《水浒传》等小说及其他许多古典诗词。祖父给鲁迅兄弟规定了读诗的次序:"初学先诵白居易诗,取其明白易晓,味淡而永。再诵陆游诗,志高词壮,且多越事。再诵苏诗,笔力雄健,辞足达意。再诵李白诗,思致清逸。如杜之艰深,韩之奇崛,不能学亦不必学也。"在祖父的影响下,鲁迅除读《诗经》外,还读了《楚辞》及陶潜、李白、李贺、李商隐、温庭筠、苏轼、陆游、黄庭坚等人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