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舌》第二节

次日,秦雄不紧不慢地驾车去上班,见报社大门外围着一些当地农民,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显然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些年来,几十人来报社寻求支持的情况已发生过不少,但都是些讨工钱或者伤病赔偿无果的外地民工。

老张不在,钟义虽然不管宣传报道的事,也自作主张把两位农民请进他的办公室,并召秦雄和苏莜青一起去座谈。

农民因为邻里间土地纠纷扩大化,牵出了村委会的腐败问题,进而出现上访事件,报社是没有权力管的,但是既然来了,彻底不管也说不过去。耐心地听完农民的介绍之后,钟义到门外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对两位农民说,已经跟市里领导反映了,让他们先回去,回头报社再派记者去村里了解情况。

钟义又出去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将二人叫出去商议。秦雄提议派记者跟去了解一下情况,苏莜青也附和。钟义便说:“看来不这样是应付不过去了。你们说派谁去呢?”秦雄腹诽,对钟义有些不齿。按照惯例,报社应该派新闻部的记者,可秦雄看苏莜青低头无所表示,便说:“那我派专题部记者去吧。”

他来到专题部,点名要副主任刘梦龙去,回头见罗保国急匆匆地走进来,就说:“罗保国你也跟去。”那帮农民离去约半个小时,他又给刘梦龙打了一个电话,交代了一番。

两位记者跟去整整一日,第二天一早交上来两篇稿子。按照秦雄避开正面、侧面迂回报道的要求,两位记者还真是下了一番工夫,交出的是《江下村农民切盼村务公开》的通讯稿。

苏莜青不到一分钟就看完了稿子,浅笑道:“这稿子写得不错,恐怕你秦大才子功莫大焉。”苏莜青是个极聪慧的女人,平时话不多,可一开口就一语中的,在业务上与秦雄总能心灵相通,秦雄十分庆幸有她这么个好搭档。他会心一笑,“我哪敢夺人所爱呢?是人家两位记者工作负责嘛。”

苏莜青有些暧昧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我欣赏你的为人,也佩服你的勇气,可是,你确定要把它发表出来?”秦雄知道她话里的深意,正色道:“不过几个小小的村干部,如果连这小小的马蜂窝都不敢捅一捅,那我们这报纸干脆就别办下去了。”但两人心知肚明,说不定这并非一个小小的马蜂窝,后面还有一个大大的野狼窝。苏莜青只赞许地点点头,“你老秦还是以前的老秦。”

4

这天下午,秦雄去医院探望阮社长。阮社长已经能够说话了,只是鼻音很重。

阮社长问报社最近的工作情况,秦雄只说还好。不料阮社长红着脸道:“还好什么?都出了那么大的事。”秦雄想,原来他也知道报纸出错的事,看来已经有人跟他汇报过了,但钟义是不会主动汇报的,不然他不会说是大事。阮社长又说:“我不在,肯定有人会跳起来的,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秦雄觉得这事倒可以肯定是钟义说的,便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担心,老张这人就这德行。”阮社长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说:“老同志我不跟他计较,可有些年轻人哪,上蹿下跳,想不到啊。”秦雄不知道他口中的“年轻人”是不是也包括他,顿时有些窘迫,不知道如何回答。

阮社长又道:“年轻人无德无才,是成不了大事的。”秦雄顿时释怀,肯定了阮社长的话不是说他,心中窃喜,宽慰说:“我们年轻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身体要紧。”

阮社长如此心知肚明,还是让秦雄有些意外。阮社长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又问秦雄最近的工作,秦雄不忍他这样吃力地说话,回答就变得详细而周全。他告别时,阮社长忽然目光坚定地对他说:“他们翻不了天的,你回去要好好干。”口齿虽有些不清,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回来的路上,秦雄一直在揣摸阮社长的话,阮社长最后那句话和坚定的目光让他热血沸腾,以至他回到办公室还沉思默想。他有些困惑于阮社长对钟义看法的突然转变,最后联想到了阮社长和高小菊的微妙关系。

秦雄听说,高小菊多次想把阮社长挤掉,自己做报社真正的老大,而且高小菊总是想利用职务之便干预报社的人事安排;阮社长表面上敷衍她,私下里自有主意。阮社长经营报社这么多年,高小菊做副部长还不到三年时间,尽管她“上面有人”,可想要凌驾于阮社长之上,尚不容易。钟义这个时候顺风倒,明显是认为在阮社长这里已经无利可图。可今天从阮社长的言语和表情中,秦雄分明感觉到这位老前辈不容小觑。钟义在阮社长心中被枪毙,剩下的人就只有苏莜青和自己了,而阮社长今天的话又分明是倾向于他的,再说苏莜青已明确表示无意相争此位。

想到这里,秦雄喜不自禁,他想找几个内部人士印证一下自己的看法。郭文?不行,虽有政治头脑,但是还不够可靠;刘梦龙?人虽耿直,却又缺乏政治头脑;老搭档区碧玉?现任新闻部副主任,熟悉情况,又信得过,但现在正休产假。偌大一个报社,秦雄却找不到能够跟他共享这个秘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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