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1)

马车在大道上奔驰,风在耳边轻轻地吹,两旁的柳树一闪而过。少哉敞开他的鸭公嗓子,高兴地唱道:

日落西山满天霞,

对面山上来了俏冤家,

眉儿弯弯眼儿大,

头上插了一朵小茶花。

哪一个山里没有树?

哪一个田里没有瓜?

哪一个男子心里没有她?

要打鬼子可就顾不了她……

车厢里,孟子越和秦歌挨得很近,有点拘谨。未曾见面,朝思暮想;四目相视,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问道:“家里……还好吗?”

秦歌道:“已经在日寇的铁蹄之下。”

孟子越长叹了一口气:“前线的消息越来越坏,不知道这仗是怎么打的……”

秦歌说:“你们的蒋委员长口号喊得响,说什么以空间换时间,换来的是山河沦丧,百姓苦难。”

“国军在三千里的战线上浴血奋战,抵抗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侵华日军,已经尽力了。”孟子越说,“血战台儿庄,连共产党都说可歌可泣。”

“将士们可歌可泣,领袖在干什么?”秦歌双眉一耸,出言犀利,“黄河决堤,洪泛中原,八十万百姓毙命于滔滔洪水;马当失守,功亏一篑,天然屏障一纸升天。政府腐败无能,决策左右摇摆,将士们的鲜血付诸东流。如此抗战,祸国殃民。”

“黄河决堤,以水代兵,是无奈之举。马当失守,皆因日军施放了毒气,一个团的弟兄全部殉国,怎么能责怪领袖?”孟子越已经明确地感觉到她的身份,不由自主地回击道,“你们龟缩西北,游而不击,奔赴过几个像样的战场?”

“我们打的是游击战和持久战,在敌后消灭敌人。”秦歌自豪地说,“平型关大捷,举世闻名。”

孟子越显然有所不屑:“平型关远离正面战场,歼灭的不过是小股日军,隔靴搔痒。”

“谁把国土沦丧?谁在隔靴搔痒?”秦歌提高了声音,“你们的蒋委员长长期实行不抵抗政策,一次又一次地围剿红军,把大片国土拱手送给了日本人……”

“好了好了,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两年多才见上一面,连话都说不到一块,还指望什么团结抗日?”孟子越一把抓住秦歌的手,轻轻抚摸着。他委婉地说:“前年在北平匆匆一面,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可你的那股子精神感染了我,让我久久不能平静。大丈夫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回到济南,我就从军了……”

秦歌轻轻一笑,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知道,你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车厢座不宽,秦歌和孟子越大腿挨着大腿,两人之间没有距离。这是他们此生第一次靠得这样近,孟子越感觉到她的一股热气逼到了自己的身上,很想把手伸到她的肩膀上,将她紧紧搂进怀抱。

可是,他没有动手。

秦歌身上似有芒刺,有一种无法回避的锋芒。

孟子越尽可能地将身子侧向一边,在两人之间尽量挪出一条缝隙,这条缝隙恰似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车窗外,一晃而过的天空,白得没有一丝颜色。

马车出了岱家山,顺着马路一阵小跑。

坐在车厢外的少哉侧耳聆听着车厢里的对话,一会儿觉得参谋长说得有理,一会儿又觉得夫人的气势逼人。抗战的大事裹挟在夫妻中间,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了。

马车进了市区,顺着沿江大道依次走过日租界、德租界、法租界、俄租界和英租界,到了著名的太古堆。

这是汉口的外滩,沿江林立着一排排罗马式、拜占庭式、哥特式和巴洛克式的洋楼。晚上,华灯齐放,江水东流,美不胜收。少哉不止一次来过这里,看到一对对情侣携手相伴,相拥而狎,让他心跳不止,流连忘返。

这里离璇宫饭店近,离父亲所在的南洋大楼也不远。少哉处心积虑地把参谋长和夫人带到这个地方来,是想让他们找到一点浪漫的感觉,自己也有时间去找父亲安排饭店。

马车停了,少哉跳下车来,对车厢里喊道:“参谋长,到了。”

孟子越和秦歌相继跳下车来。

少哉高兴地对他们说:“这里是汉口最美的地方,年轻人都喜欢在这里看江花,吹凉风,谈情说爱……”

孟子越转眼一看,脸上却无笑意。

江堤内外,到处是难民们栖身的草棚,马路边躺满了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浑浊的江水中夹带着肮脏的漂浮物,哪里还有一丝风花雪月的情景?

秦歌走到一群伤兵面前打听道:“弟兄们是从哪里下来的?”

伤兵回答:“信阳。”

秦歌回头看着孟子越:“信阳失守,武汉守得住吗?”

孟子越无语以对。

少哉满怀愧意地对孟子越说:“您二位先在这里转一转,我去安顿饭店,马上回来请你们。”

孟子越苦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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