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胜利不悦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自己拿不出钱来,还不准别人出去想点办法,真是个死脑壳。”
众人起哄:“有酒就喝,管他从哪里来……”
张三风已经抢过酒瓶,咬开瓶盖,将酒倒进瓷碗,先端碗给老朽:“你开头,一人一口,轮着来。”
于是,大家高兴地喝起酒来。少哉还不忘警告杨胜利:“我们是来抗日救国的,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
“你这个人,咋一天到晚离不开抗日救国呢?”杨胜利奚落道,“比蒋委员长操的心还大。”
“抗日救国,是天大的事情,我怎能不操心?”少哉反问,“你们又在想些什么?”
杨胜利头一扬:“吃、喝、睡觉……还有,搞女人。”
“低级、庸俗。”少哉摇着头斥责,“都像你这样,不当亡国奴才怪呢!”
“扯淡,你不想搞女人?”杨胜利一翻白眼,做了个鬼脸,“你媳妇那么大的奶子在你眼前甩来甩去,我不相信你没摸过。”
少哉斩钉截铁:“没有。”
弟兄们白天操练,晚上躺在帐篷里睡不着,谈论得最多的是女人。每个人都得说出自己见过或者玩过女人的故事,说得帐篷里笑声荡漾,说得漆黑的夜晚多了几分色彩。
喝了几口酒,大家逼着少哉讲他和凤仙的故事,追问两个奶子为什么那么大?捏着舒不舒服?骑上去快不快活……问得少哉有口难辩。说他怕的就是那两个东西,平常躲都来不及,哪里敢去摸?
何进修在一旁笑吟吟地说:“妇人胸前之物,其数为二,左右称之。发于豆蔻,成于二八;白昼伏蛰,夜展光华;曰咪咪,曰波波,曰双峰,曰花房。从来美人必争地,自古英雄温柔乡。你为何那么害怕呢?”
少哉解释,说有一天晚上睡着了,凤仙偷偷爬上了他的床,光着身子搂住他的脖子,将两个大乳房压在他脸上,憋得他透不过气来,吓得他大喊大叫,把隔壁房间的娘吵醒了,凤仙才溜掉。
别人说女人,说得那么刺激,那么津津有味。唯独少哉,把个女人说得那样恐怖,那样没有味道,实在是大煞风景。
杨胜利酸溜溜地问大家:“卵!他说的,你们信吗?”
众人齐声高呼:“不信……”
少哉面红脖子粗,爬起来追打杨胜利。
众人闹得热火朝天,只有张三风不吭声,一个人低着头喝闷酒。
何进修端起碗跟张三风碰了一下,问道:“媳妇快生了吧?”
张三风的眼睛红了:“差不多。”
何进修说:“恭喜你,要为人父了。”
一口酒下肚,一股火烧上了心头,张三风一拳捶在自己的胸口上:“我只想杀人!”
少哉拍着他的肩膀抒怀道:“九洲犹虎豹,四海未桑麻,国家仇、民族恨那是第一位的,我们应该把个人的恩怨暂时放在一边。”
“你知道个屁!”张三风瞪着血红的眼睛骂道,“我把你一家人杀了试试看……”
少哉不敢吱声了。
李抗战始终不合群,无论班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沾边。他一有空就躲在一边,膝盖上铺一张纸,手里捏一支笔,歪着头,边想边写。写完了烧,烧完了再写,不知道写些什么。大家喝酒喝得热闹,只有他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嘴里咬着笔,对着天发愣。
杨胜利招呼道:“过来喝一口吧。”
李抗战不理。
少哉起身,坐到李抗战边上,关切地问道:“写什么呢?”
李抗战屁股一转,将纸张叠起来塞进衣袋,还是不理。
少哉问:“武汉保卫战应该怎么打?”
李抗战翻了他一眼,分明在骂:怎么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少哉再问:“你觉得武汉保卫战能保住武汉吗?”
李抗战先乜斜一眼,旋即双手堵住了自己的耳窟窿。
少哉无趣,只好悻悻地回来。
杨胜利问:“他一天到晚在写什么?”
少哉想当然:“情书。”
“什么叫情书?”
“给相好的女人写的文章。”
“他还有相好的?”杨胜利哼了一声,起身外出撒尿。回来时从李抗战身边经过,佯装绊倒在地,爬起来后将一个纸团悄悄塞到少哉手里。
少哉展开纸团看了一眼,只见纸上写道:
妈咪,父亲逼我当兵了。我现在不叫李本善,父亲给我改了名字,叫李抗战……妈咪,我不愿意当兵,不愿意打仗,不知道怎么拿枪面对冲上来的人……
妈咪,刚才我又看到您了。看到您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一根腰带从身后系过来,背后背着一个耸起的包袱,脸上涂抹了很厚的白粉。您静静地坐在低矮的小桌后面,将亲手做好的一碗米糕推到我的面前,轻轻地一鞠躬,平静地说:儿子,妈咪走了。
妈咪走了,您到家了吗?是否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树开着白花,看见了吐着舌头的小狗满地奔跑,看到海里的波浪推动着一只只摇窝般的小船……
妈咪,我想您,很想追随您到天堂,可是我没有勇气,只能给您写信……
李抗战的信写得缠绵委婉,少哉看得毛骨悚然。
杨胜利迫不及待地问:“写的什么?”
少哉说:“不是情书。”
“还给我……”李抗战发现他的信被偷了,挨刀似的跳起来,嗖地抓起一只空酒瓶,叭的一声砸碎了,捏着剩下的半截碴口对准自己的喉咙威胁道:“敢说出一个字,我就死。”
少哉吓得腿都软了,慌忙把纸团扔给了他。
李抗战拿着信纸,走出了帐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信掏出来,划亮一根火柴,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