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泰曾经开玩笑地说,如果上帝并不存在,他无论如何都要被创造出来。泰勒所创造的这尊神像也同样如此。被视为一门科学的科学管理,并不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而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骗局。与它相关的一个最有趣的问题是,这样一种显然不近情理的思想是如何生存下来并四处传播的?为何要创设这样一种异想天开、显然充满矛盾说法的东西?最简单的答案是,科学管理满足了太多的期望和祷告,它不会仅仅因为在逻辑和事实上的缺陷而被人们忽略掉,它的矛盾就是现代工厂中的矛盾,它以一种荒唐学说的形式,将这种矛盾放大、夸大。
科学管理之所以能获得如此显赫的地位,是因为它体现了许多美国人一向青睐的理想事物。它对效率的宣扬,在这个最早由清教徒居住、深本?富兰克林早睡智慧熏陶、以实用主义为哲学传统的国家中引发了强烈共鸣。它坚称知识——不是出身、社会地位或任意袒护,应该充当经济权力的根基,这种观点迎合了美国人的信仰:美国是一个没有等级的国度。当泰勒穿上工服,去机械工厂工作时,这种行动隐喻的是对平等观念的大力宣扬。科学管理中乐观的一面——它认为, 工厂的冲突将随着科学的进步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反映了美国乌托邦式的信念:进步很快就会使幸福成为一种普世法则。科学管理的最终吸引力在于,它承诺将在美国的民主价值和它进行经济现代化建设的紧迫性之间——杰斐逊与汉密尔顿心目中的美国之间持续不断的冲突,提供一幕胜利的终曲。完全可以理解的是,最早支持泰勒的那些参与进步主义运动的人士认为,他的工作为“科学服务于民主”做了一个光彩夺目的表率。
但是,从理想到欺骗性的自负——从预想期望的事物到对事实视而不见,经常只需短短的一步,而泰勒是一个时常大步跳跃的人物。 “实践活力是一种美德,”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Richard Hofstadter)写道。“我们的历史在精神层面的断裂之处在于,经常将实践性神秘化。”泰勒浪费时间的秒表仪式,以及对生产之神执行的其他毫无效率的宗教仪式,都微妙地体现出他对实用性的疯狂膜拜,甚至连他的私人生活也不例外。当泰勒去高尔夫球场放松时,他带着自己发明的、带有Y字形把手的推杆(科学计算的结果显示,这可以把推球的准确性最大化)。他还发明了一种新型的网球拍,这种球拍的头框与握柄呈15度倾斜,他说这样有利于兜接低球。在泰勒的世界中,有许许多多节省时间的机会,但是从来没有像空闲时间这样的事物存在。在约翰?多斯?帕索斯(John Dos Passos)杂乱无章的小说《美国》中,有一部分是对科学管理之父苛刻的描述:泰勒临终前最后一个动作是给他的手表上发条。如果已经没有生存的时间,如此紧密地记录时间又有何意义?这位小说家想要我们提出这样一个疑问。
科学管理所倡导的无阶层理想,也变成了忽略美国(甚至科学管理运动自身)社会阶层现状的一种工具。尽管泰勒声称,他和那些穿工服的朋友们已经建立了同志般的友情,但是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就是那些“小骡子”的一员。如果不是仰仗他良好的出身,泰勒从工人起步一跃成为咨询业 “龙头老大”的这一幕就绝不可能发生。事实上,在《科学管理原则》一书中,他承认,他之所以能时常为工厂带来变化,恰恰是因为他同他的工友们不一样,他获得了管理层的“信任”和“理解”。 他或许也可以指出,他和这些管理者都是乡村俱乐部的会员,经常一同参加各种派对。他的很多工作实际上是对工人阶级的一种恶意掠夺。他的工作其实就是从那些以前怀有戒心的工人和工头那里收集信息,然后将其汇报给工厂的管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