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间:不团结就是力量(1)

作者:朵渔  

《论民间》我个人认为,有两篇文章可以基本将过去十年的中国诗歌说清楚,一篇是于坚的《真相》,另一篇是韩东的《论民间》。于坚的辨析与总结,解决了很多被遮蔽与扭曲的问题;韩东的《论民间》则更具有开放意义,对未来更有效一些。  

张柠最近的一篇文章《文学的隐秘敌人》(《作家》2000年9月),批评韩东的“简单与粗暴”,认为《论民间》是一篇“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区分敌友的文章”,遭到韩东的及时跟进,韩东在《文人的敌意》(《作家》2000年10月)中说张柠“不是针对《论民间》的,针对的是我这个人”。我觉得,抛开个人恩怨和“文人的敌意”,《论民间》还是一篇开创性的、富有建设意义的文章,还是解决了不少问题的,比如明确了“民间”的物质形态和精神核心(民间的使命是维护艺术的自由精神和创造能力)、对“民间”与“伪民间”的区分(伪民间既是将民间作为一种利益的场所,作为获取和维护权力的一种手段、方式、工具和过渡)以及对民间人物的挖掘与确立(他们不是弄潮儿,不是明星,不处于时代喧嚣的表面。他们是先行者、启示者、先知先觉)。“民间”长期被人们以不同的用意在不同的范围与场合中使用,已成为一个极不容易辨清与洗净的概念,韩东首次加以详细的爬疏、辨诬、确立,我认为是有其开拓之功的,在大的框架上是成熟的,虽然在某些细节上可能会有问题,但这不足以构成否定这篇文章的理由。仅仅说其“爱憎分明、区分敌友”,是不公平的。  

两个民间人物,一位是自称“文学的百无聊赖的看客”、“秉承真正的永恒的民间立场”的《中国新诗年鉴》的编委,另一位则是民间写作的标志性人物、虽退出了《中国新诗年鉴》的编委行列,却领导着另一部性格更加鲜明的年鉴式的诗选《中国诗年选》,这两个人的口角,应该是很有看头的。张柠的文章看似论说《论民间》,但更多的却是针对韩东本人(“上面我加了着重号的那些词:内敛、单一、狭隘、阴郁,用到韩东身上最恰当不过了。”——张柠)而韩东的回应似乎也并无耐心探讨问题(“仔细回想我们不多的几次交往,我对你的态度和心理,敌视和仇恨是根本说不上的,也许是有一点忽略,最多还有一点轻视。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韩东)。从去年的“民间立场”与“知识分子写作”之争,到眼下的韩张之争,正如韩东本人在《论民间》中所说的,“民间”的问题很多,需要廓清、需要警惕、需要排弃的问题很多,“民间”还远不是一个清晰的概念,因为“民间始终处于模糊未明的状态”。张柠说“你弄明晰了,想干什么呢?”这似乎不像一个批评家所要说的话。问题太多了,有人提出来,有人试图去解决,有何不对呢?  

从“民间立场”与“知识分子写作”之争到“民间”内部(肯定有人不同意)之争,为廓清“民间”本身而争,这是一个好现象,只要“少谈些个人,多谈些问题”,就将是一次有意义的争论。“民间”内部一团和气,是绝不正常的,是隐含危机的。但似乎韩东已无意争论下去,他甚至声明说“我的回答或回应只有一次,并且仅有的一次还是为了我们曾经认识,也算是半个朋友吧”。这一仗如果打不起来,真是有些遗憾了。  

民间确保个人自由  通常被人们挂在嘴边的“民间”,并非一片净土,其间藏污纳垢,鱼虾混杂,甚至有人说“民间”有“诗歌黑社会”现象(我所理解的“黑社会”是以共同利益而团结起来,众人拥有同一根神经)。不管是否真的存在“黑社会”现象,这些问题都是值得警惕的。  

问题是,很多东西不好辨清。去年的盘峰论争后,出现了许多论争文字(有人宁愿写些废话也不愿停笔),搞了很多立场鲜明的出版物(比如“知识分子”编的“绿皮书”)和诗歌选本,选本之间互不干涉,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诗坛”(伊沙语)。论争中的很多文字仅仅是表态文字,仅仅是为了“利益均沾”,为了搞成统一战线,希望“团结就是力量”。而归根结底,选本从来只是用于压迫的,过多的圈子利益告诉我们,选本是不可信的。我曾征求杨黎对论争的看法,他说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任何发言都是功利的”(《答朵渔十二问》)。一些局外人将此次论争说成是权力之争,“诗坛夺嫡”,果真如此的话,“民间”的行动就是自取其辱了,因为“民间的斗争不是为了获取权利,而是为了放弃权力”(韩东),民间并非“另一个庞然大物,它今天是将来永远是权力的丧失之所,沉默与喑哑之地”。一旦“民间立场”成了“另一个诗坛”,结局是出现了新的庞然大物,这将是一个让人尴尬的笑话。  

“民间写作”直指人的个体的存在,而不是指向一个群体、一些人。民间人物从来都是独自存在的,他们具有内在的自由、独立的生命意志和思想能力。当某个“民间人物”不再是个体写作,而是为一个群体的利益在写作,完全沦为一个群体或一个阶层的代言人时,他就彻底完蛋了。民间人物是独立性的证明者,是否定性的传播者,他蔑视权力是从蔑视团伙开始的。几乎所有的团体行为都指向一种利益关系,这无疑是民间的大敌。在这里,“团体行为”是个特指,与“社团”并非同一个概念,两者有交叉但并不重叠。在民间有很多“社团”存在,形成了一个个写作圈子,个人与“圈子”的存在关系将决定这种圈子的存在是否指向“伪民间”。面对许多人对“下半身写作”的非难与猜疑,女诗人巫昂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巫向着下半身有相当的原因是因为下半身的人好,情性相投,像亲人,不用多说话解释什么,也没有什么伎俩,巫是一个本来跟诗歌没什么关系的人转过来的,所以巫相信任何人都有权参与这件事,有才分的便留下,若无地方,巫便往里缩缩。”(《回答刘春的十个问题》)“下半身写作”者们首先保证个人写作上的自由,其次是一种欢乐的、晴朗的、没有利益之争的交往气氛。在这里,不团结就是力量,因为不团结可以个别存在,保存一点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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