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始终是个问题。
我的头型偏圆,典型的蒙古人种,所以头发经常是不尴不尬的。如果剪得太短,圆头圆脑,很不受人重视;如果留得稍微长些,就纷乱无比——了解我的人认为我是不修边幅大化无形,不了解我的人还以为我是个肮脏邋遢的家伙呢。
于是在那个年代,在我充满活力、神采飞扬、自己觉得经常要抛头露面的时代,我开始留长发,我把头发留到了腰际。
想想当年我的形象吧:长发飘飘,整齐地拢在背后,天庭红润,目若朗星,胡须刮得干干净净,身穿浅色丝绸衬衣和柔软的长裤,手执白色的扇子,如果天冷,外面就套上黑色的风衣。我的形象设计当然不是来自什么艺术家的启发,而是来自中国的古典文人:恋爱中的司马相如、唱歌的嵇康、醉酒的李白、排戏的李渔。那个形象中的我显得飘逸洒脱,而且经常口吐莲花,妙语如珠。
由于我的形象不拘一格,自然显得格外出众。单位里的领导开始重视和注意我,同事们则先入为主地认为我天生就是文化界的人物。最让我得意的就是那些办公室女孩的表现:每当我坐到电脑前写稿子的时候,总能有一个姑娘闲下来,站在我背后,不厌其烦地为我梳理长发。所以无论我多忙,头发总是能够一丝不苟,那上面凝聚了太多人的关怀与灵动。
至今我仍然认为,那是我一生中发挥最出色的阶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能顺利地完成工作,而且运气也特别的好。我觉得,人的成就和他的气势有关,而形象则是气势的支撑,在一个良好的“场”中,经常发生事半功倍、气势如虹、势如破竹的情况。在某种情形下,魅力是可以左右整个局面的。
因为我的工作表现良好,很快就受到了提拔和重用,换句话说,我要当个小官了。领导在和我谈话的时候,极其语重心长。他说:“你的责任重了,在很多时候,你将代表一个单位的形象。”当然我理解领导的苦心,在那次谈话后的一个小时,我就来到了单位附近的发廊。我对大工说:“把我的头发给剪短。”
剪发的时候,我睡着了。我就知道大工忙得不亦乐乎。当我醒来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大工并没有给我剪发,而是精心地把长发修理了一番。我问:“你没听清我的要求吗?”
大工是个害羞的小伙子。他搓着手说:“这一头长发,都是气血养的,凝聚着不少精华,剪了可惜。”
我一板一眼地说:“我要升官了,你说付出点代价是不是值得?”
大工理解地点点头。不过他又努力说:“我怎么觉得我像个刽子手?”
我坚持:“是我让你剪的。板寸,明白吗?”
大工叹了口气,动手了。长发时代就此终结。
事情变糟是从一次牌局开始的。开始一切顺利气势旺盛,可渐渐地,关键的牌总是摸不上来。后来这简直成了习惯。那一次,我大败亏输。
这是我留长发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由于无事可做,那些给我打理过头发的姑娘纷纷嫁人,工作时了无意趣。虽然我的气势还在,间或也有所斩获,但毕竟大大不如从前了。在辛苦和忙累中,不知不觉十几年蹉跎而过。
我想,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旦有所提高就不能张扬个性。个性一张扬,很多人都不敢给你机会了。但收敛了自己,可能也收敛了步伐。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但它肯定存在。长发时代的终结,就像一个转折点。我从大步流星,渐渐变得亦步亦趋,有时甚至赶不上步点。
有一次,我梦见自己变成了网络精英,长发飘飘,手刃投资巨子,扎得大款。那是何等的酣畅淋漓,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