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然。有的时候,出于运气或是别的原因,某些事情你好像能看出一点眉目,你觉得可以采取抽身事外的态度,但在更多的时候,更多的方面可能你看不清楚,你也只能跟着大家搅在一起,不适合你的,你也得假装特勇敢,特有兴趣地去做。不舒服的时候,你也只能受着。有的人这方面比例大一点,有的人这方面比例小一点。
换个角度说,作为一个个体,无论你是一个艺术家、工人或是领导,在社会中生活,都是社会的一分子。有很多艺术家把自己搞成是社会之外的、单独的一个板块,这也是很不正常的。我希望在一个正常的社会人的心态上去工作,社会上人们关心什么,在乎什么,我也想关心什么,在乎什么。而不是像动物园里面关的猴子一样,只有搞出怪相才能招引游客。
艺术家在艺术创作的时候,都会喜欢说要寻找自己的语言,但是什么是自己的呢?当我搞清楚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天生的自我,我便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托词。人是有很多方面的,人们关心的、表现的和注意的可以是很多东西。可是归根结底,人们专注的其实就是自己。如果说你什么都不关注,就根本不存在自己这个概念了。关于自己的话题是无理的,既然如此,我们在表现自己的时候也可以是无理的。好多作品在创作过程中,有朋友说哎哟你这个作品不应该再动了,留下来吧!这一块感觉多么好,那一块多么好!或是说:"方力钧,你不要画这个了,这个不是你自己。"事实上,什么是自己?我意识到,要么就是没有自己,要么就是自己太多,因此,从一开始画到现在,基本上,我是拒绝别人意见的,因为我觉得艺术本身是个人的事情,它成或是不成,好或是不好,是你自己控制的,而且只有你自己知道做什么,其他人都不特明白。所以我跟画家平时在一起的时候,最不喜欢说:"给我提个意见吧!"如果你要让别人提意见的话,我觉得你就不应该画画了,干点儿别的去吧!
我搞清楚了生活来源和艺术语言的问题。再往下我就变得明确了,能坚定地往下走,做好能做的。
艺术如何在社会中生存,又不被社会湮没
人是一个社会性的动物,他离不开社会,但是他又经常会被社会伤害,迷失在社会当中,就像人和水的关系是一样的。艺术家既不可能脱离社会环境,又不能把艺术品清晰地变成政治纲领。如何在社会中生存,又不被社会湮没,是需要每个艺术家自己去把握的。
艺术家戈雅就有那种"接近危险地带,又从危险地带逃离"的能力。你看他从一个开始学画画的到地毯厂去给人画图案,然后变成宫廷的首席画师,简直是一步登天。他过上那么富足的生活,然后他可以把王后画成驴,挑衅宗教审判所的各种的禁忌-当然,如果不是面临宗教审判,他画一个裸体女人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在那个年代做的事,好比是在中国的"文革"时期,有个艺术家把江青画成一头驴,再往驴脑袋上戴皇冠,全国人民都能看出来这画画的是江青,他还把它送给江青。这是要提着脑袋来做的试验。他像个好奇心浓重、贪玩爱玩的小孩,前面越危险,他越要前进、深入,不断伸脚试探前方有无地雷;他又像个老奸巨猾的算计大师,他有能力把地雷线拆除,不让自己被炸伤,他有不让自己掉入危险的分寸。他天生一副老油条,有着柔韧有余的身段,同时,又有良知和原则,这是他最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