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子”闹革命
曾经在北洋大学学习、后来又于1947年担任北洋大学校长的著名水利专家张含英(1900~2002),山东菏泽人,中国近代水利事业开拓者之一。先后就读于北洋大学、北京大学、美国伊利诺大学、康乃尔大学,回国后历任青岛大学、北洋工学院、中央大学、北洋大学教授,深情地回忆起自己当年在北洋大学上学时的经历:
我在北洋大学读书的时间不长,但对她却有着深厚的感情。回忆60年前的往事,恍如昨日。北洋大学是正式的名称,天津市民习惯叫她“西沽大学堂”。西沽桃花堤,风景宜人,是天津八景之一。沿着曲折的北运河堤岸,春日的桃红柳绿,吸引了多少游人。校门巍峨的钟楼和那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每次看到都使我停足注目不已。
走进校门,路两旁高耸成行的白杨树,哗哗作响,使人心情愉悦;悠扬的钟声引导着我们的学习和工作。这种优美、恬静的学习环境,我在国外也很少见过。在这里,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青年时期。
我是山东菏泽人。菏泽城外有护城堤,这是因黄河经常决口泛滥而筑的。我每每站在堤顶向远处瞭望,默想着,思考着,这条哺育中华民族的黄河,怎么又会带来这样大的灾难呢?能不能治理呢?这种原始的、模糊的念头不断在头脑中酝酿着。中学快毕业了,学什么呢?我决定走建设祖国,改造自然的道路。
家乡有在北京大学读书的人,我向他述说了我的想法,并问他应该考哪个系?他说:“土木。”我又问:“在全国大学中,哪个大学最好?”回答是迅速和准确的:“最好的是天津的北洋大学!”后来我又问了好几个人,大家竟一致推荐去北洋。我暗暗下了决心,好!我一定考北洋。就这样,在我中学毕业后,第一个志愿就是考北洋大学,根本没有第二志愿。那时北洋在天津招生,同时也在北京招生,为了达到一定要上北洋念书的目的,我不但在北京报了名,也在天津报了名。结果我幸运地考上了!当时高兴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水利专家张含英曾任北洋大学校长
虽然我在中学时学过三四年英文,成绩不错,但进入北洋后,仍然感到困难。这个学校要求很严格,教员很多是外国人,英文、德文、物理、化学等课程全用外语讲授,听起课来很吃力。两门功课不及格就降班,制度掌握得非常严格,毫不通融,所以同学的脑子中,总是考虑着降班这件事。可以说“严格”是北洋的一个特点。
教师中有些“有名气”的人兼课。一般说,教学水平也不一定很高。北洋的毕业生所以能有点真才实学,恐怕和这种严格要求是有关系的。北洋的同学平时很少到校外去活动,顶多偶尔到东北城角大胡同等处转转,大部分同学也就是晚饭后到校旁的桃花堤上走走,一听到钟声(7点钟),便急急忙忙赶回去,不敢稍加停留。在北洋上学,头一年降班的相当多。正因为要求严格,所以基本学科的基础打得比较牢固,这一点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北洋当时与别的学校不同,它接受了美国教育的影响,由于教员很多是美国人,所以不是间接影响,而是直接影响,把美国大学教育的一套搬了过来。不但在课堂上讲授的是美国教材,课外还介绍了不少欧美科技发展情况,使学生的思想开阔,扩展了知识面。
我是1918年考入北洋的,听说根据蔡元培的意见,将北洋的法科转入北京大学,同时将北大的工科并入北洋。1918年北大最后一批工科学生转入北洋。北大从那时起就没有工科了。
1919年伟大的五四运动起来了。广大同学卷入了爱国的热潮中。天津学生受到北京的感染,基于爱国热情,学生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这和当年在天津读书的周总理、邓大姐有密切关系。我个人觉得,天津掀起这样大规模的运动,不是偶然的。拿我来说,我本来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人,一心只想学点本事,建设国家,算不上个革命青年。可是当运动一起来,我却被时代的浪潮卷了进去,自然而然地行动起来,参加了游行和其他活动。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白天出去游行,晚上在化学教室——那是个梯级教室开会。我当时不是活跃分子,只是个一般的参加者,总是坐在后排。在开会时,我时常看到有两个男青年走进来,坐在最前排靠门口的座位上,没等开完会,就先走了。我曾问过那两个人是谁?同学告诉我“南开的”。这印象非常深刻,我知道这个运动不是北洋自发的,而是有组织的。
1919年的暑假后,运动还在继续。赵天麟校长辞职,由冯熙运继任。这时学校挂牌,将学生全体开除,如有愿意回校继续读书者,要递“悔过书”。我虽然很愿意读书,对北洋大学的感情又很深很浓,但五四运动是关系国家兴亡的大事,是正义的行动,而学校当局对之则采取这样的敌对态度,十分气愤,参加运动没有“过”,为什么要递“悔过书”?我毫不犹豫地吐出了一个字:“走!”下一个问题,便是转向何方。虽然想到五四策源地——北京去,但还有待联系。适在这时,北大的中学同学传来了喜出望外的好消息:北大当局表示,“北洋来多少,北大收多少。”于是我就转到北大物理系。除了在马神庙理科活动以外,我还常到“红楼”文科旁听。那时旁听不受限制,可以自由出入。有的教室站满了人。不过,我在北大只学习了一年多,得到山东省的留学生补助费,便到美国留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