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大校园里,依然有一个名曰“岭南学院”的机构,维系着这一小块土地和建筑,以及一个曾经辉煌一时的知名学府——岭南大学,虽然这种联系很叫人生疑。这个带有岭南二字的商学院被《福布斯》中文版评选为“中国最具价值商学院”之一,彰显的是中国高校进入20世纪90年代末之后的另一种飞跃——整个社会对于财富的渴望终于爆发,在所谓象牙塔中顽强地挣脱出来,成为高校最炫目的一部分,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这些与财富搭上关系的专业、学院,总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在被刻意凸显出的“岭南”两个字背后,实际上是一种精明的策略:制造出与西方、民国后裔以及海外财团的某种暧昧的承继关系,最大限度拉近中国高校与这两者以及这两者背后的资源、财富的距离,在中西合璧,历史传承的假象中实现了市场经济意义上的全球一体化。
中国高等教育,在六十年时间中经历了数次大的变动,一是被政治化,一是在政治化持续不退的情况下再加上财富狂热,变动下来,文脉已绝。梅贻琦先生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大学者,非大楼之谓也,乃大师之谓也”已经被悄悄修改,针对中国缺少大师的现实,有一个调子嘹亮异常:大学既需要大师,也需要大楼,甚至更进一步,既然没有大师,不妨先建大楼。遂有一轮轮的高校基建狂潮,且不论其中贪污腐败如何触目惊心,即使一切清白,各地大学扩张背后的土地升值,经济发展,获得财富的逻辑链条倒是成为近年中国GDP增长的完美诠释。
没有大师就制造大师,这其中也是差别甚大,有人学术成就甚高,被捧到高位,欲辞而不得,最终成为盛世人瑞;有人喜做高深悲悯状,含泪劝告,博得大师头衔洋洋自得,却没有多少人真正认可;更多的是要么造假,要么埋首深掘,境界窄小,困顿中苟生。
如岭南大学一样消失的还有很多曾经显赫一时的名字:齐鲁,圣约翰,华西,协和,沪江,震旦,金陵。
1948年,陈序经先生离开国立南开大学,来到私立岭南大学,广东高等教育自此翻开了自己异常灿烂夺目的一页。无论是对于国立还是私立,还是对于胡适先生举全国之力办五所世界级大学的言论,陈先生都有自己的理解:“专仰政府的鼻息,以讲求学术独立,从学术的立场来看,是一件致命的事情。”而对于岭南大学,陈序经先生说道:“虽然是一个基督教大学,然而它对学术的发展上,并没有宗派之分,而却很注重于自由讨论的精神。”这些话,透露的是大学理念的根本。
1949年1月19日,陈寅恪乘船到达广州,次日,岭南大学学报就以“为国家教育人才文院添聘教授多位”为题报道了陈寅恪来到岭南大学任教的消息,轰动一时。除了陈寅恪先生,陈序经还请到了容庚、梁方仲、吴大业、张纯明、李祁等到文学院;测绘学家陈永龄,曾任西南联大土木工程系主任的陶葆楷、桂铭敬到理工学院;病理学专家秦光煜、放射学专家谢志光、眼科专家陈耀真、毛文书夫妇到医学院。这批教授都是国内各学科一流的专家,阵容之强大令人瞩目。另一方面,陈序经还请到从国外留学回国的学者教育学家汪德亮、经济学家王正宪和其夫人数学家潘孝瑞、法学博士端木正、电子学家林为干、政治学家钟一均、生物学家廖祥华等人。他们的到来使岭南大学一跃成为国内一流大学。在我看来,这是六十年来广东高校最辉煌的一页,但这一辉煌,仅仅持续到1952年。
今天,岭南大学的校园被中山大学占据,而中大同样美丽的校园成为华南理工大学与华南农业大学的校址,最有意思的是中大的老校门,被放置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奠基石上“国立中山大学校长邹鲁书石”几个文字还在,额刻的“国立中山大学”,门内刻的“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均被抹去,置换成我们非常熟悉的口号:“为人民服务”。
今天看大学变化,最要紧之处在于大学精神的复归。在当下即使有机会正本清源,怕也需要几十年来恢复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