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冬来说到犯人这个“人”字,白漠突然感到自己好像刚刚认识到了这个字,并感到这个“人”字对自己和牢中的其他人竟是那么的“要紧”,就像在尽失了一切之后,突然寻到了唯一一样可以赖以支撑的什么似的。
“有钱能请起好律师还行,没钱请律师的,就得等中法给你指派律师,摊上个好的还能替你掰一掰,摊上个啥也不是的,就会告诉你,认了吧,弄个好态度。他妈的一认脑袋不就掉了嘛!咱市有个律师团,叫保命团,都是老家伙,大多都是从司法线上退下来的,既懂案子,也有一些老关系,但是一般人请不起,想要保脑袋,起价就得十万。有钱不如给审判长,给律师没鸡毛儿用,咱国家的律师不像外国的律师有‘权’,咱国家的律师鸡毛儿权没有,说不上话,你弄个律师到法庭上跟审判长穷掰扯,本来能缓,审判长一来气,给你宣了。你有请律师的钱,不如给审判长,可宣不可宣的情况下给你留条命。”王冬来说道。
“看什么案子,请律师,也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自己——说不明白。”洪波拖着他那哭咧咧的腔调喃喃道。
“说不明白不认呗,让他们打认定,有钱也不给律师。”柱子说道。
“真的,一般的案子律师一点儿用也没有,就拿咱号说吧,案子没‘升中’的,你问哪个能请律师。咱国家的法律有点像‘猴皮筋’,条条款款特别有‘抻头儿’,你比如说抢劫罪的款:三至七年,七至十年,十至无期至死刑,每条之间的抻头儿多大,这之间的抻头儿不全在审判长的掌握中么。还有民愤一说,动不动就弄出个民愤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然后你小脑袋瓜儿就没了!”王冬来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戏剧性的笑。
“到入监队往下分时就能看出是工改还是农改了:工改的都是大客车接。农改的一般都是挂斗,上车前一人发一根儿麻绳捆行李,呵呵。”老于笑着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你那说的都是哪年的事了,早就不那样了,都是大客车接。”小福说道。
“一寻思入监队也挺让人迷糊,听说入监队管房的大犯人老‘黑’了,没钱的到那儿……”老于转向王冬来说道。
“到那儿只是个过渡,再‘黑’能怎么的,十天半个月就分下去了。不像这里,少则半年,多则不一定猴年马月呢。”王冬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在监狱时,听分去的新收说,现在入监队有宽管房,一天交几十块钱,也不用坐板学习,一人一张床,还有电视……”小福说道。
“那是他妈的给有钱的经济犯准备的,像咱这样的能住得起吗?等待咱们的永远都是‘码刀鱼’的大铺!”停了一下,王冬来又继续说道:“一寻思工改就不可能太黑暗,押的都是重刑犯,净是无期缓二的,要是给的压力太大也不用改造了,都自杀了。”王冬来不无自慰地说道。
“要是想不干活呢?”老胖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玩‘方子’呗。”小福答道。
“怎么玩儿呀?”
“‘方子’可多了,老犯人会配,有的方子用橙子皮就能配成,吃完后脸蜡黄蜡黄的,一检查就是黄疸病……但你得玩好,像里面号那个文双他爸,不就是玩方子没玩好玩死了么。”
“怎么玩死的?”
“他玩的是结核病的方子,没玩好,进血里去了,死了。”
“不怕刑长,就怕命短!”王冬来自言自语地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