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战争岁月里的印象如今依然栩栩如生:锡帽、防毒面具、天亮时因为我们的房子仍旧屹立不摇大家心怀感激地祈祷、或是难得收到在远方的父亲捎来一封用蓝笔潦草书写的已被军方审查员剪开的信件。不过奇怪的是,尽管得用配给簿,蛋是粉状的,桔子酱恶心至极,我的童年世界却好像充满了令人欢喜的事物。有用防风草根和人工的香蕉调味料做成的三明治,还有裹上奶粉、软绵绵的薄荷糖球。我们有自家做的康沃尔肉派(译注:Cornish pasties 原本是英国康沃尔(Cornwall)矿工的”便当”,是派的一种,这种传统肉派包有绞肉、切碎的马铃薯和洋葱馅料,形状就像半月形的大锅贴),巧妙造型出自我奶奶专业的手法;星期天下午的马铃薯蛋糕,美味又可口;番红花面包和一杯杯滋味浓郁的苹果酒,装着苹果酒的是可以回收利用的玻璃瓶,瓶口塞着开瓶时会吱嘎作响的瓶塞。庭园里有鲜花和自家种的蔬菜,篱笆上还有熟了的罗甘莓果。附近的公园里有座池塘,春天时,我把蛙卵装在罐子里带回家,在防空避难所旁边的荫凉角落养蝌蚪。
那些年,我的祖父母、母亲和阿姨姑姑们都很疼我,很照顾我,他们抚平了我的恐惧,重造了我的世界。虽是战时,但对我来说,那却是一个美好至极的世界,处处充满了简单的赏心乐事——星期天的晚餐、乡间的野餐、采黑莓的远足之行、整理花园、听收音机——物质的严重匮乏,反倒让我们更享受所拥有的事物。
多年来,我一直想要找到一个字,形容那种简单、亲密无间的生活中又甜蜜又快乐的充实感,但却没有任何字眼“抓得住它”。然而,在往后的岁月里,我成年后所做的选择中,却有很多就是根据这种无法付诸于语言文字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我重新发现、而现在将它紧紧捧在心窝的一个宝藏。
环顾如今这个供过于求、枯燥无聊、浪费成性的消费文化时代,我发现自己循着岁月的轨迹回溯过去,想找寻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战时的穷苦匮乏不再束缚我们产生的那种兴奋,柳橙、香蕉、真丝和彩瓷之类充满异国风味的物品再度重现的那种欣喜,却转变成了贪得无厌——贪婪地攫取愈来愈多的东西。(如果一年四季都吃得到草莓,哪里还有在六月份品尝到第一颗当季草莓的欢欣?)但是我却不可能找出人事全非的那个时间点,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那种改变是一个不知不觉点滴渐进的过程,在你一觉醒来,注意到正在发生的事情之前,它可能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有人说,如果你把一只青蛙放进沸腾的水里,它会立刻跳出来,但是你要是把它摆在冷水里,然后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将水煮沸,等它发现危险的时候,恐怕为时已晚,它将会一命呜呼。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实地做过这个实验——我当然希望不会有人这么做——不过,你懂这个故事在说什么。我们每个人都有点像是在这个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横流、已被污染的大热锅里的青蛙,因此,我们现在就必须采取行动,让自己的生活形态趋向简单和永续,以免太迟。可是,你要怎么成功说服每个人,却又不会让这项行动听起来好像得“舍弃”很多东西似的?(人通常不喜欢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