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她趴在船上,用手戏弄着水,她突然发现当她那热热的手停在水中时,鱼儿紧贴着,似乎要取暖。蓦然,一个念头在心中涌起,双脚淹没水中,鱼儿贴上时,捞上它不就是佳肴吗?伤病员的营养不就解决了!
她试着站在浅水处,双腿的肌肤经冷水的浸润,刺骨的疼痛。她咬着牙,摇摆着,鱼儿过来了,亲吻着她的腿肚,她捧起这些取暖的小生灵,一条、一条、一条,起初她觉得小腿大腿处有东西碰撞,后来麻木一片,没有感觉。彻骨的寒冷使她的身子直打哆嗦,但看到被捧上来甩在船头的鱼儿,想到鱼儿能化做白色的汤汁进入战士们的口中,那些伤口以后便能痊愈,她的心头暖和了,整个身子有一种向上升腾的感觉。
她边捞着,边唱起了浙江的山歌来,“青丝鸟各自飞啰,飞来去娘家啰,大嫂看见姑娘回来啰,衣裳角里头揩眼泪。叫声姑娘格侬听啰,两样媳妇啰一样气。”
歌声在芦苇叶上飞扬,在水面上飘荡,在战士们的耳际间缭绕,那些嘴唇灰黑、面色蜡黄、神情憔悴的伤病员们眼中顿时放射出希望之光,轻轻地应和起来。在这水乡泽国芦苇的深处,在唯一的女性的歌声中,伤病员们个个跳动着那不屈的抗日之心。
火苗蹿起,火舌舔着瓦罐,白色的鱼汤终于熬成,盛于有缺口的破碗中,当破碗轮流递到战士们的面前时,她发现战士们焦黄的脸上那一双双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熬过了冬天,春天来了,粮食依然是个问题。由于敌人封锁得紧,她和战士们许久吃不上饭了,没办法吃芦根,吃芦笋,吃多了,眼发黑,胃翻腾,一呕吐只见船头水面上绿色点点,酸味钻鼻,日后一闻到芦苇的味儿,便有一种强烈的呕吐的感觉。
粮食没了,食盐没了,药品没了,地方党组织还没有联系上,尤其是没有盐,这鱼、芦根、芦笋都没法下咽了。
“指导员,今晚上岸,我弄点东西来。”她站在船头,主动向游柏村请示了。
“你?”游柏村摇了摇头,“你,你不行,你是个女的!”
“女的又怎么啦?”她刷地从怀中拔出一支手枪,那是从铁路边返回时,医务所领导赠送给她护身的,现在拔出来,平添了一股英雄之气,“我学会了撑船,又会说此地的方言,让我去吧!”
游柏村凝视牟桂芳许久,含笑地点点头,“好吧,一人太危险,再派一个同志协助你去吧!”
牟桂芳与一个战士假扮夫妻,摸黑上岸,终于找到了老乡,弄来了粮食,不久地方党组织也联系上了,这长荡湖芦苇深处的伤病员在她的精心护理下,又走上了抗日的战场。如今在锡南看到桑葚,其惊喜之情不亚于找到了食盐,女性的纯净并不能消解她在烈火中铸成的成熟,丈夫王胜反而对此熟视无睹了。
“罗司令高大威武,指挥三军扫日寇……”翠翠弹着琵琶,音调提到高音处,歌声甜美而又清丽,且不断使用颤音、装饰音等花腔,吐字运气灵活自如,“廖司令,虎气雄风,赤山大捷震敌胆……”运腔圆,吐字清,气口藏、声音纯,翠翠一展其高超技艺,但她的神色不变,仍然是一副庄严之色,好像她并不是在卖弄弹词之艺,而是借此抒发自己内心对罗、廖的赞美之情,抒发众乡亲对新四军的赞美之情。
有些干部听不懂吴语,但略微知道其中的内容,加之乐时鸣不时地插入一些翻译之语,效果还是出奇的好,他们沉浸在吴侬软语、清越的琵琶声和甜美的嗓音汇成的氛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