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成长(34)

火车正点到达。车站外,“空军A飞行基础学院”的接站牌旁站着两个空军军官,旁边聚着二十多个穿着各异但都提着大包小裹的男青年,其中一人身上还斜挎把吉他,姿态神情俱潇洒,彭飞罗天阳出站后毫不费力就发现了这醒目的一群,一军官为他们在名册上做了登记后说,只差一个了,那人所乘火车还有几分钟到。二十分钟后,人到,手提深灰塑料革提包,包上穿军装戴红卫兵袖章的毛主席头像依稀可辨。是宋启良。

大巴驶过操场,向学院深处去,一路嘁喳声不断的车厢一片肃然,适才操场上的一幕将艰苦、严格、严酷等熟知字眼瞬时具象化,这一段膨胀于胸的脱颖而出高人一等的优越喜悦迅速冷却。好比千辛万苦甩掉无数对手登上一座山,刚刚喘了口气还没完全喘定,就发现眼前还有座更高的山,更致命的发现是,这座山后还将会有山,他们踏上的淘汰之旅名不虚传。车在树荫掩映的一幢三层楼前停下,车停下了,到了。学生们提着包和心,默默下车。

这批学员总共561人,为一个大队,团职编制;下分四个学员队,营职编制。这幢楼是一分队的学员宿舍。一队长个头中等,“八一”字样的棕红军官腰带紧束,宽肩窄臀,完美男性三角。隔着军装都可确定,裹在里面的身体除了骨头全是精肉。此人丹凤眼厚嘴唇,却既不显阴柔也不显憨厚,目光大多是平静,时而眼波一闪,便会如受光钻石般射出一束凌厉。一百多个身着五花八门老百姓衣裳的准军人们,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尽量挺直了腰背。

“正式向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他说,“正式”是因为此乃全队学员到齐后的第一次集合,“我是你们的队长,我叫徐东福。徐是徐向前的徐,东是毛泽东的东,福是——”与此同时彭飞顺着对方思路快速在脑子里搜索,无果,兴致盎然等,等待徐东福对他那个俗气的“福”作何豪迈注解。徐东福说:“——罗斯福的福!”

学生们发出恍然、会心的笑,谁都没能想到他会对应到美国人身上,还挑了个最大个儿的,你还不能说他对应得不对。宋启良也笑,他笑是因为大家笑,这时他不可显出与众不同。

徐东福做完自我介绍,教导员于建立做自我介绍,分班。九个班,三个班为一个区队,一个区队一层楼。彭飞一区队一班,与宋启良同班,罗天阳二区队四班,与挎吉他的那位同班,此人姓康名正直。区队长、班长由学员担任,具体由谁,待定。解散,刚到的学员回宿舍放东西,十分钟后,听哨音集合。

一班宿舍六张上下铺,床前有名字。彭飞找到了自己的床,床上被褥俱全,床单平整如白纸,棉被叠出了金属的棱角,彭飞立于床前,竟不敢戳碰,生怕弄走了样没法恢复。“是不是没想到?整得跟兵营似的!”一个声音响起,彭飞回头。说话的那人一头卷发,额上一道很深的抬头纹,时髦和沧桑混搭。他叫李伟,比彭飞早到一天,以过来人的口吻接着介绍:“老学员叠的,给咱们树榜样呢。”彭飞点点头。

三分钟后,宋启良第一个来到集合点笔直站立等候,彭飞随大流出来的,李伟最后一个,徐东福站在树荫下静观,时而眼波一闪。队伍到食堂,半小时吃饭,吃完饭听哨音集合。再次集合,到俱乐部的乒乓球室,里面十来把椅子一字排开,每个椅子后面一个老学员,汗衫军裤解放鞋,头发短极,人手一把剃头家伙。徐东福下达命令:“现在理发。一班学员先上。”学员有的竟忘了自己“几班”,轻微嘈杂一阵,“一班学员”方挤挤挨挨在椅子上落定。彭飞旁边是李伟。“理发师”开始工作,屋里推子剪子声响作一片,彭飞一声不响听任头上动作。李伟在身边道:“老学员,有镜子没?”得到的回答是:“我就是你的镜子。”李伟叫:“拜托手下留点情!我这是自来卷全身上下就这么点优势!”“就算你全身都是优势,想让谁欣赏?新学员三个月之内,别想迈出学校大门一步!”“三个月不能出大门?人别的军队院校怎么没这规定,我有个表哥——”“这里不是别的‘军队院校’是飞行学院。飞行学院有三个月的试学期,试学期不合格者随时走人!”再没听李伟说话,彭飞斜看,见他眼嘴皆闭状若泥胎,看不出是听天由命还是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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