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一位少女穿过城市(三)(2)

当初我和我妈说我要来美国,她就问我是要洗碗?胡熊对晓野兔子说。都是电视连续剧害的。

可您如今不是在洗碗吗?

我觉得我是主动来演电视连续剧了。

和洗碗相比,厨房里还有诸多更痛苦的活儿必须手工完成。令人吐血的一项便是剥虾皮。把冻成大冰砖的虾放进水池用凉水冲刷解冻,然后拣着被冲散的虾剥皮。为美观,尾巴要保留,所以要小心――根据安迪的教导,尾巴即便掉了也要留着,裹面糊时做点手脚,下油锅时还能粘上。剥了皮,在虾背正中从头至尾划一刀,把泥线挑出来。堂哥管这叫虾肠。他说好多中国店都不做这一步,因为太费功夫,但日本餐馆讲究精细,而且划了这一刀后虾肉绽开,体型舒展,不仅美观,个头还会显得大些。备好的虾一条条拉长排在铝盘里,送进冰箱。为节省空间,虾们必须紧贴但又不能粘上。每个掉了的尾巴都必须找到它的主人。

剥虾皮时手经常冻僵,但必须保持灵活,既要降低废品率,又不能割破手。虾身上的某些部位很是坚锐,特别是尾巴上那根刺。两个大男人在水池边一站就是个把钟头,一言不发干这绣花的活儿,郁闷得很。堂哥不时会溜到后门外去抽根烟,让胡熊后悔当初跟他说自己不抽烟。堂哥开小差时他还得继续干,因为这就是他的活儿,必须在第一拨客人来干完,把水池腾出来。

剥虾皮时,大堂已经准备就绪,厨房也终于凉快下来,所以晓野兔子喜欢到厨房里看胡熊和堂哥干活。她不愿在大堂里像个丫环傻站着发呆,又不想和圣子桑一样在吧台边看书。

看什么看?你也想做?来嘛。堂哥斜了她一眼,捡条还带着冰碴的虾在她鼻子前晃晃。 她没理他,只歪头问胡熊:您打算研制剥虾皮的机器吗?

这个问题我确实在考虑。胡熊说。但由您这样的生物学家来解决要容易得多:培育一种没有皮的虾,不就完了?

胡熊的另一件苦差是准备寿司米饭。上工时看见巨大的饭锅在冒着蒸气,他就会翻白眼。掌握水量和火候都需要经验,所以总是安迪亲自动手。关火之后,胡熊要把滚烫的米饭盛进斗大的木盆,浇上米醋开始搅拌。搅拌的目的是把米饭打碎,迅速降温,在米醋的帮助下离解为若即若离的颗粒。既要保持粘性,又不能结块,才是合格的寿司米饭。胡熊必须不停搅拌半个小时。这活儿没人帮忙,而且事关未来几天内所有寿司的质量,一点懒都偷不得。所以在那半小时里,胡熊完全是台机器。大木盆只能勉强搁在桌子上,齐胸高,搅拌用的木勺短而且小,半个小时足以把人累抽筋。有次胡熊自作主张要拿把顺手的大铁铲去拌,被安迪及时喝止――偶买糕!铁的不行!有油!

这项劳动光是看都能看烦了,所以堂哥经常到后门抽烟,或去停车场观赏他的新车。晓野兔子倒是很乐意到厨房来看胡熊搅拌。他如机器般忠诚地运转着,让她觉得很有趣。

这种机器就很容易设计。胡熊说。就是那种水泥搅拌机,把所有部件改成木头的就完了。

二人之间是一片雪白,云蒸雾蔚,她说她看着他就像回到蒸气时代看一辆火车头。他说他看她就像是回到了太虚幻境看仙女下凡。然后就都笑。蒸气散尽,她有时会拈起一些饭粒送进嘴里。说很好吃啊。胡熊一本正经地说,我在里面洒下了自己的汗水。她眉头轻蹙,把手指上的米粒往他脸上一弹,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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