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深夜,旅顺关东军司令部的作战室像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指针钢钢钢地以金属般的果断走向一个重大的决定。本庄繁司令官像禅宗入定一样闭着双眼,阴森森地坐在办公桌前,几盏蓝幽幽的烛火在他的脸上摇曳,使他的脸像粗糙的玻璃,透出它后面的思维活动。刚才,三宅参谋长向他报告了沈阳特务机关发来的第一封电报。他的耳边一遍遍地回响着石原莞尔参谋的声音:"赶快向全军下达攻击的命令吧!"
石原莞尔根本不用着急。从9月7日开始,本庄繁便逐次巡视了驻扎在鞍山、铁岭、公主岭、长春、辽阳等地的日军,督促各部队做好发动侵略战争的准备。他在17日最后视察预定担负进攻沈阳任务的第二师团时,对师团长训示道:"满蒙形势日益紧张,不许有一日偷安。万一发生事端,各部队务必采取积极行动。"他取消了参观沈阳郊区日俄旧战场的安排,与板垣、石原对侵略计划又作了一番周密的审议,于18日下午乘火车回到旅顺。他要装作与事无干。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19日零时28分,板垣从沈阳打来第二份电报:
"北大营之敌炸毁了南满铁路,其兵力为3-4个连队。虎石台连队在11时许和五六百敌军交战中,占领了北大营一角。敌军正在增援机枪和步兵炮部队,我正在苦战。"
本庄繁站了起来,决心以重大的责任感,毅然挑起这场战争。他不慌不忙地说:"好!由本职负完全责任。"接着向全军发布了作战命令。
凌晨3时半,他率部登上列车,向沈阳进发。但他并不急于往东京发电报,他要让这个历史性的事件在他的手里成为既定事实。
上午11点多钟,列车抵达沈阳车站。脸色青白的板垣笔挺地站着,率领众多佩着绶带的军官列队迎接。
站台上还聚集着数百日本侨民,他们挥动日章旗激励自己的军队。
"大干一场吧!现在正是大干一场的时候。拜托了。"
"不要再重演张作霖事件了,这回要彻底干一场,否则我们就躺在铁轨上,让我们被轧死吧。"人们在起哄。
本庄繁气宇轩昂,颔首致意。石原莞尔紧随其后。
当天下午,他们进驻铁路广场前的东拓大楼。大楼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关东军司令部"赫然醒目。以此为中心,关东军向东三省全线进军,仅用一周时间,就侵占了辽宁和吉林的30座城市。
1945年9月19日,本庄繁接到了盟军总部发出的逮捕令,他被限令于23日之前到巢鸭监狱报到。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九?一八"事变及在东北犯下的罪行,就像一枚巨大的钉子,他被这枚钉子牢牢地钉在血泊和哭喊声中,钉在黑色的十字架上,他拼命地挣扎,但他感到自己就像一股烟一样疲惫无力。
1907年,本庄繁从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后,便开始为侵略中国做准备,以驻华使馆副武官的身分,频繁活动于北京、上海、天津、南京等各大城市,收集和掌握中国的内情。1918年升为陆军大佐,回国任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1919年再次被派到中国,任第11联队联队长。1921年任奉系军阀张作霖的顾问,次年升为陆军少将。1926年3月,在他任日本驻华武官期间,为了帮助张作霖同冯玉祥率领的国民军作战,他请求日军派遣军舰,联合张作霖的军舰驶抵天津大沽口,炮击国民军阵地。被击溃后,日本政府以国民军击伤日本军舰为借口,纠合美、英等八国列强,向中国北洋军阀执政政府提出撤除大沽口国防设备等无理要求。本庄繁一手制造了"大沽口事件"。他由此受到军部首脑的赏识,很快升为中将。"九·一八"事变之后,本庄繁作为事变的组织实施者和领导者,实现了日本侵吞东北的梦想,受到天皇的格外器重。为此,天皇亲手授予他一级"金*"勋章和一等"旭日"大绶章各一枚。1933年4月,裕仁天皇钦命他为侍从武官长,同年6月他晋升为大将。后天皇又授他"端云"勋章,赐他为贵族,位尊男爵。
这每一级官阶,每一枚勋章,而今都成了通往绞刑架的梯级。他那衰老的心脏和身体支撑不住了。他用颤抖的笔触写下了遗书:
"余任军中要职多年,如今国家遭此罕见之悲惨结局,余即便退役犹不胜惶恐,实感罪该万死。"
"满洲事变之起因乃系排日达至顶点之炸毁铁路行为所导致者,关东军出于自卫不得不尔。并非政府及最高军部所授意,其全部责任当由彼时之军司令官之本人肩负。于兹引咎与世长辞,衷心祝愿圣寿万岁,国体永存,国家复兴。"
1945年11月20日上午10时左右,他步履蹒跚地走进位于赤坂一号街的陆军大学,在职业辅导会的一间空屋里坐下,按武士道的方式,用一把钢刀剖开了自己的腹部。一名美军士兵听到了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我是天皇陛下的侍从武官长……"
事后人们又发现了他的另一份遗书。在叙述了沈阳特务机关的电报内容后写道:"接到上述急报,我来不及等待中央的指令,便立即向各地所属部队发布了必要的命令……"
这后一份遗书暴露了事情的真相。而两份遗书合在一起,就更为深刻地揭示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本质。
本庄繁意在以一死报答皇恩,逃避国际军事法庭对他的惩罚。已经说过,这种方式并不能帮助战犯逃避公正的裁决。他死于历史和人民的冷静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