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上的家族 第十一章(3)

一句话,又把家婆眼泪打下来,止不住。

那小商贩赶紧又说:“生死在天,二少奶奶莫太伤心。大小姐有您这麽疼她,会升天过好日子。”

这一说,家婆更是哭出声来。

那小商贩慌了,忙改话题,问:“二少奶奶单身出门,去哪里啊?”

一问,才把家婆从无尽的悲哀中唤醒。她怎麽可以在这里耽搁时间呢。她急忙伸手到背后摸摸妈妈,还出著气。她对小商贩说:“我这丫也病著,去武汉看大夫。”

“你去仓阜镇江边坐船?”那小商贩忙张开手,招呼,”快上车,快上车,我捎你一程,送你到镇上。”

家婆说:“不好意思,麻烦你,我可以走路。”

小贩说:“哪里,哪里。二少奶奶是好人,给赏钱还少吗?小的只怕没个机会报答呢。都是出门在外,捎个脚是当然的。”

那小商贩一边说,一边帮家婆先把小包裹放到车上,又小心翼翼帮家婆解下背上的妈妈,让家婆抱著,扶娘儿俩上马车,然后赶车走路,一边说:“我今日不回武汉,要不可以陪你娘儿两个一路。你头次去武汉,可要小心,城里人不比乡下人,坏心眼多┅┅”

小商贩独往独来,日夜寂寞,碰上有人做伴,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不管别人听不听。家婆只是坐著,搂紧妈妈,不做声。

十几里路,马车跑起来,两个钟点就到。仓阜镇子不大,家婆来过几次,都是在镇里最热闹的地方转,从来没到江边坐船去过武汉。若不是碰上这小商贩,家婆进了镇,要找到上船码头也要费些时候。那小商贩帮家婆买好去武汉的船票,安顿娘儿俩坐在登船口的长椅上,小声说:“二少奶奶坐在这里等,过一个多钟头有船走上游,去武汉,就是二少奶奶的船。看清楚了,莫上错了走下游的船。”

家婆坐著,抱著妈妈,对小贩千恩万谢,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袁大头,要给他,把那小商贩吓了一跳,摇著手,连声说:“二少奶奶,莫的,莫的,小的哪里敢受这个。平日里小的全靠几位太太奶奶们照顾,才有这生意糊口。能帮二少奶奶一点忙,应该的,应该的。”

小商贩一边说,一边连忙伸手捂住家婆拿银元的手,左右看看,小声对家婆说:“二少奶奶记著,银元收好,大庭广众下不可以露出来,叫人看见,要偷你。”

他说完,一边打著躬,一边走开去了。

家婆收好钱,拉拉身边椅上的包袱,两手抱著妈妈,坐在长椅上等船。也许马车一路摇晃的缘故,妈妈睡得很熟,浑身仍然发烫,小脸通红。虽然睡著,还是不停咳嗽。

不久有一班船靠岸,家婆用心听,码头上人喊:“走黄石”,那就是下游,不是去武汉,没有很多人上船。又过一个钟点,又一班船靠岸,听船上茶房喊:“走武汉,武汉啦。”所有在码头上等船的人,一齐起身,簇拥相挤,要上船去。家婆一手举著票,一手抱著妈妈,臂弯里挂著小包袱,随著人挤,走到登船口,问收票茶房:“是走武汉的?”

茶房眼也不抬,从家婆手里抢过船票,卡喳一声,打了个洞,一边说:“走武汉,快上吧。”

家婆放了心,抱著妈妈,由后面人拥著,走过摇摇晃晃的踏板,上了船。

船上到处是人,跑来跑去,眼花缭乱。茶房们穿著灰布衣裤,胸前对襟一排大扣子,袖子都挽起来,露出一圈宽宽的白色。他们在摇摇晃晃的船上跑路,如履平地,做起事来,麻麻利利。一个茶房指给家婆说,她要下到统舱去。

统舱里一排排长椅上早都坐满了人。长椅走道边堆满了箩筐,挑担,行李,包袱,鸡鸭乱叫,碎米满地。家婆抱著妈妈,沿著长椅,一排一排走过去,人人都歪头看著她娘儿俩走,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让座位。到武汉路远,谁都不愿意站一夜。

船开动起来,摇摇晃晃,家婆一手抱著妈妈,一手臂里挂著包袱,手扶著柱子,一根一根地挪,继续走路找座位。最后,远远看见长椅上有个女人扬手,招呼家婆过去。这女人浑身穿黑长袍,翻著两个大白领子,头上也戴一顶黑帽子,尖尖的,在万家大湾和陶盛楼,都从来没见过那种帽子。就算仓阜镇那麽大,也没有见过人穿那样的衣服。家婆侧著身子从人腿缝里挤过去,黑衣女人挪挪身子,给家婆让出一点地方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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