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文。他把他自学的简单珠宝手艺都教给了萨尔曼,比如梯形切割和平面切割,这样宝石可以反射出光但不会太亮;圆形宝石高度上光,与其说是切割还不如说是抛光。迈赫梅通过对欧洲珠宝的研究,还发明了自己的多角形钻石切割法。他模仿十六面的切割方法,但是他没能设法去找到平衡。这种十六面切割几何体是不对的,这样钻石反射光会太快,有点像梯形切割。钻石不能控制住光线,就变成了光的容器,成了诱捕龙虾笼上面的灯。迈赫梅是很偶然学到这些的,在他的四种切割方式以外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很必要的切割方法,像古老的蒙兀儿的双多角形切割,让宝石有了三十二个面,简直就是颗星星。
有时候金匠会拿来很美的宝石,比如印度的种子红宝石,或者从老城带来的浑浊的埃及祖母绿。但大部分时候,他们拿来的都是廉价珠宝,被灼热的沙漠烤退了色的绿松石、灰蓝色的青金石、一条条玉髓。它们的色彩和放射的光芒,萨尔曼都喜欢。还有写着它们名字的标签,还有上面尘土的味道。
有几个月一切都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到了六月份,阳光透过市场的遮阳棚洒在人群中。萨尔曼正看着库尔德鱼贩阿吉兹穿过过道,用他的刀梳理三文鱼的纹理。
他回头看看自己的买卖,和迈赫梅一起在打磨轮前工作,一边放着一枚宝石。迈赫梅的手突然开始颤抖,并摇摇头说了些什么,萨尔曼想那可能是个咒语。他停下机器,感觉这个宝石匠正盯着他看,然后看到他在哭。他长着罗圈腿,比较瘦,习惯性的营养不良让他的肚子有点鼓。后来他们在迈赫梅简陋的小屋里一起吃饭的时候,萨尔曼看着他,觉得他和其他老人看起来没什么不同,没什么地方看得出他生病了,虽然他一遍又一遍地这么说。相信自己眼睛的萨尔曼觉得这很奇怪。
“你继续打磨宝石肯定没问题的。”
“有一种东西叫乡愁,”迈赫梅说,“在这儿,在城里,我们家乡的人太少了。我记得在你出生以前,他们进攻了巴格达。我那时候就已经在这儿了,你看,我和我自己的同胞们打仗,而还有一种东西叫孤独。”他说。当他再次抬起头看萨尔曼时,湿润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
一周以后他们出发了,萨尔曼从来没有离开巴格达这么远。六天的艰苦旅行之后,他们走到了迈赫梅的家乡。犹太人是不允许骑马的,而萨尔曼的骡子走的很慢,在湿地上这牲口还不愿意走。
他们一边走,迈赫梅就一边讲他为什么会来到巴格达,声音苍老嘶哑。他说他想要个儿子,所以妻子给他生女儿的时候,他就杀了她们。三年三个,每个都是一生下来就被活埋在湿地里。当部落委员会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时,他就被终生流放了。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会不会让他回去。
他告诉萨尔曼他很后悔,苍老的头颅在衰弱的脖颈上颤巍巍地动着,脸上的皱纹让他看起来好像老是在微笑。
湿地上满是烂泥和粪便的味道。迈赫梅给他讲了孩子的事情后,萨尔曼发现不能再和他谈话,因为他满是愤怒。一次,一头红色的野猪从芦苇里面冲出来,几乎和他骑的骡子差不多大,他们侧身飞掠过湿地,差点掉下来。萨尔曼和迈赫梅常常停下来,因为这个老人要沿着安全的路线寻找看不到的路。
在第六天中午之前,他们到了一片长着猫尾草的宽阔水域。在湖心有个小岛,在那个岛上就是迈赫梅的家。
这比萨尔曼所想象的要大,长长的柳条编的墙,周围是小棚屋和外屋。拖上了对岸的独木舟保管得很好,很整洁。他们在水边勒住骡子。有一段时间,迈赫梅就这样看着那里,蚊子在他们周围飞来飞去。在水的那边,有两个孩子在玩一只绿色蜥蜴的尸体。一个女人从离他们最近的门里走出来,把两个孩子抱进屋去。她走进去后,迈赫梅便下了骡子,用手紧紧抓着萨尔曼的胳膊表示感谢,然后淌着水向那个岛走过去,然后就消失了。
萨尔曼在那里看着,直到他认为那个老人不会再回来了。然后,他伸手去拉住迈赫梅骑的骡子的缰绳,牵着两只牲口转身走了。
在他身后有四个人骑着马,静静地等着他,其中三个人拿着来复枪。萨尔曼没有武器,有那么一会儿,他认为他们会杀了他。然而他们没有,只是把他带到沼泽的边缘,然后陪着他回家了。六天以后,萨尔曼知道了他们其中一个人叫伊拉姆,而且都是迈赫梅的血亲。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没说。
一个月之后,他们平静地回到了黑暗之门。四个骑马的人穿着阿拉伯长袍,向这个有河流名字的犹太人询问他的生意。伊拉姆拿来东西卖,而且卖得都很便宜。这就成了约定俗成、大家维持生计的手段。迈赫梅的家人每个月都来,萨尔曼买下他们在沙漠里找到或者偷到的东西。
沼泽阿拉伯人需要绷带、子弹、水壶和石蜡。作为回报,他们从乌尔的古冢里带来涂了沥青的贝壳、铜条,还有像亚麻籽一样小的巴比伦金子的碎片,青铜色轮轴上椭圆形的红玉髓图章,一枚英国金币和一架少了八键的美国钢琴(这钢琴看起来就像是少了八颗牙齿),以及一个小金盒,里面装着基督和流血的心,还有一只坏了的白表盘的表。
丹尼尔从来不相信世界是平的,他是孩子的时候就不相信。在巴格达,唯一的球形建筑是罗利太阳系仪,那是锁在穆罕穆德二世宫殿里的一件遗物。他知道地球是圆的,因为他感觉到了它。丹尼尔想什么,怎么感觉是他自己的事儿。
他在脑子里面描绘这个行星。因为在天上的所有东西都是移动的,他就想像这颗行星也是在动的。他得出了所有的运动产生了食现象的理论,地球也会被空间打磨成一个球体。他觉得所有事物的自然趋向都是曲线而非直线,既然地球是个自然的实体,那么它最简单的形态就是个球体。
他成为一名商人是因为萨尔曼让他这么做,他不怎么在乎。如果他自己做决定的话,他会选择做手艺人,撒网打鱼,或者收割庄稼等任何有运动节奏的事情。在这样一种重复的劳动中,他会失去自我。做生意不是他天生的本事,但生活没有给他时间去思考。
1831年4月,有预报说,南方沙漠里石灰石变松软的地方会有洪水。只用了一个晚上水就到了巴格达,河水的咆哮声低沉得像怒吼,听起来好像这个城市在跟自己生气。乞丐耶苏夫醉醺醺地来到两兄弟住的房子,带着印度大麻,非说他在潮水中听到了诺亚的声音。
“我们需要动物。”他靠着丹尼尔的肩膀跟他低语着。“动物、鸽子和大象,还有一条能装下大象的船。孩子,你的锤子呢?”他在屋顶上睡了一个月,折腾得大家都睡不着觉。他在睡梦里咕哝着那些古老的洪水故事中人物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诅咒。
沼泽人带来了消息,在南方两河交汇处,河水的水位从来没有那么高过,记载里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还没有人死,拉结等待着,看着穷人们唱着船夫号子在挖防波堤,听着秃鹰的呜咽。她睡得很少,好像她的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多睡。她每次做梦都梦见大瘟疫,以及孩提时代曾听到的声音,手推车的声音,车上堆着黑色的软木。她把窗口的栅栏锁上,关上门。她哥哥的两个儿子淌着已经到脚踝的水,帮助民兵把沙袋拖到地势低的街道。
两周以后,底格里斯河开始退潮了。城市停滞了,静寂的市场也空了。在洪水来的第十八个晚上,一个库尔德渔夫的孩子生病了。等孩子的死讯传到犹太人居住区的时候,她的父亲也已经死了。瘟疫在地势低的街区蔓延开来,就像是随处蔓延着的带着腐烂味儿的恶臭。这次蔓延的是霍乱,这种病在坏天气里传播,带到致命的腹泻。一时间所有最基本的行为,包括呼吸和爱抚都可能会传播病菌。
两天以后,朱迪抱怨说头疼,然后在厨房里朝着拉结一头栽倒下去。这个老人说话的时候脸色发红。她笑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很好笑。他们从西边的门把她抱回她房间的床上。第二天黎明之前,她就去世了,那疾病几乎还没开始出现任何症状。一碗红豆酱留在她旁边的桌子上。她是爱兰德路上第一个死去的人。埋葬了她的尸体以后,拉结自己把门钉了起来。两个塞尔维亚人施浸礼以后,当天晚上就生病了。养蜂人耶苏夫的孩子们很快就都死了,最小的最先病倒,然后就一个接一个。这一切发生得那么快,耶苏夫和他的妻子打扫着汗渍和粪便,几乎都没有哀悼的时间。埋葬了最大的孩子的尸体以后,耶苏夫在去工作的路上倒下了,然后就站不起来了。他发了六天的烧,他妻子为他准备好了火葬用的柴堆。当一切都结束后,她就回到她沙漠的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