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捡垃圾的人,慢慢地低着头走来走去,雪飘进他们的眼睛和头发,火热的地面烤着他们的脚掌,屋顶的茅草绑住了他们的脚。在他们前面烧焦的废墟底下,有一枚肩扣静静地等着被人发现。所有这一切的周围是一片废墟,矮石墙和烂泥滩,还有罗滕鲁格沙岛的沙丘。那里既不是陆地也不是海洋,而是介于陆地和海洋中间的一种状态。除此之外,还有冰冷的沃顿海。
一个故事,或是三个故事。从这一点,“三位一体”的历史就开始支离破碎了。大火后的一段时间,肩扣烧焦的外形被发现了。在捡垃圾人的手里,在商人的手里,这个三角形的宝贝像海盗的战利品一样被分割了。曾经那么有名的宝贝现在没人知道了。金别针和骨架没有了意义,但宝石还都在。所以,从这时候开始就有了三条追踪的线索:钻石、红宝石,还有珍珠。
我从珍珠的行踪着手。就像宝石的历史里经常发生的一样,它回到了故地,回到了英国,这里新模范军的共和政体仅存在了不到十年。当查理二世把英格兰从克伦威尔手中夺过来时,他宣誓称王,可他却没有王冠,也买不起王冠,这让人很尴尬。在1661年,他授予珠宝匠罗伯特·韦尼令人质疑的皇冠金匠的荣誉,以他所有的君权开立了账户。韦尼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全部的报酬,他的任命中止于他的破产。账户里是巨额的赤字,亏空一万五千镑。
但皇冠还是被重新制作了。自打它出现的那个时候起,皇冠之心就从来没有丢失过。旧的宝石被镶嵌在新的宝石底座和拱架上,圣·爱德华的蓝宝石,斯图亚特的蓝宝石。十年了,保皇派一直在欧洲的黑市上收集着国王的宝石。这就像修补术一样,新皇冠上面的镶嵌槽就是按照以前宝石的大小制作的。
和它们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些珍珠,四颗硕大的巴洛克珍珠,闪着灰色的光泽。“三位一体”身上的珍珠并不像那三颗红宝石或者那颗钻石一样美丽,它们缺少宝石的完美。它们是有生命的宝石,丑陋得可爱,像鲜活的生命一样;它们身上是牡蛎的味道,性的味道,以及皮肤的色彩。早在养殖珍珠出现以前,它们就被捕获了(养殖的珍珠根本算不上珍珠,只是包着珠母贝的一些珠子)。从稀有和价值的角度说,它们存在的时间应该和罗马将军韦特利乌斯接近,他为了卖掉妻子的珍珠耳环付出了整场战役的代价。这四颗珍珠里,有三颗是纵向打孔的,一颗是横向打孔的。它们的名字不是“三位一体”上的宝石,而被称为伊丽莎白女王的耳环。
这个伊丽莎白不是都铎王朝的那个浑身珠宝、长着一双貂眼的伊丽莎白,而是斯图亚特家族的,波西米亚的伊丽莎白,查理一世的妹妹。在一幅1642年的画像里(这幅画像现在保存在大不列颠肖像馆第三仓库),她戴着四颗硕大的巴洛克珍珠作为耳环,查理在1640年把这些珍珠给了她。当他重新镶嵌他的肩扣时,旧的珍珠被替换成新的宝石镶嵌在“三位一体”上。
共和政体倒台之后,克伦威尔的尸体被挖出来挂在链子上,头被砍下来埋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此时,伊丽莎白回到了英格兰。她上了年纪,还生着病,在侄子查尔斯登基以后不久就去世了。1661年,她被埋在了伦敦。黑死病和那场大火就像河水涨潮一样从她旁边掠过。
那三颗椭圆形的珍珠被镶嵌进了英国皇冠,上面还配了一颗与它们相配的宝石,它们就在上面待了二百年。那最后一颗“三位一体”上的珍珠,“非常大的梨形珍珠”,被放进了一个信封,和伊丽莎白耳环的底座放在一起,信封被锁在伦敦塔的金库里。它在那待了几个世纪,和空皇冠、罗伯特·韦尼的账单、还有钻石流氓的国库财产清单一起被尘土覆盖着。
红宝石的踪迹更长,也更不完整。在巴黎的一份档案里,我抄下来一张宝石清单上的第十九件物品,1663年在君士坦丁堡被拍卖:第十九件物品是非常好的巴拉红宝石,老式的形状,七十克拉重。
在宝石的旁边没有卖主的名字,但它是被一个法国人买走的,他的名字叫让·巴普蒂斯特·塔瓦涅。五十八岁时,他成为欧洲那个世纪最伟大的珠宝商人。
塔瓦涅比较胖,胸部宽大,髋部也很宽大。他很重,就好像人的欲望可以从体重上看出来一样,他的眼睛在疲倦的眼睑下面显得非常专注。经过了多年的漂泊,他最终在巴黎结了婚。君士坦丁堡是他的第六次东方之旅,也是最后一次。在退休之前,在成为一个有家室的人、过上平静的生活之前,他到君士坦丁堡去解决生意上最后的事务,大部分是和蒙兀儿帝王奥朗则布有关。
他的这次旅程没有表明他是否认出这是“三位一体”上面的红宝石。我相信他已经看出来了,没有人对宝石的了解能超过让·巴普蒂斯特,也没有人比他更爱宝石。在君士坦丁堡逗留时,他在一个小拍卖行里消磨时间,我相信他看出来那颗红宝石是流失的“三位一体”上面的一颗。买下这颗红宝石就意味着他的人生就此发生了改变——塔瓦涅花费了他的整个余生来重新收集“三位一体”上面的那些宝石。
他没有回到新婚妻子身边,而是继续飘泊了五年,穿越土耳其和印度,又到了阿富汗。在亚洲没有其他红宝石的踪迹了,然而直到回到巴黎,他才找到了他想得到的信息。在他1686年的私人日记里,有一个句子画了下划线,羽毛笔断断续续地用黑墨水写道:“关于那三颗红宝石,姆斯卡维俄罗斯公国的商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那时候,他已经是个老人了。然而,第二年他还是离开了巴黎和他的家,离开奥德修斯,离开辛巴达,开始了第七次旅行。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向北的旅行。1689年,他死在了莫斯科,并葬在那里。我走访到那里时,看见石碑上有些霜花,那是完美的晶体对称形状。
我想他是满足地死去的。他的财产被送回巴黎的妻子那里,里面有三颗一模一样的巴拉红宝石。
他死后的第二年,这些珠宝收藏便被他的家人拍卖了,三颗红宝石被印度的蒙兀儿宫廷代表买走。事实上,塔瓦涅曾经拥有过“三位一体”上面的红宝石的谣言开始流传。让·巴普蒂斯特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整个世界都开始看重。在塔瓦涅的拍卖会上,有十四个竞价人要买这些红宝石。它们最后的买主是奥朗则布,最后一个印度蒙兀儿帝国的帝王,跛脚帖木儿的第十一代子孙。
奥朗则布和塔瓦涅的交往比和任何西方商人都更密切。在塔瓦涅最后一次去东方的时候,这个帝王曾允许他欣赏和触摸帝王的珍宝。在塔瓦涅的日记中,他用画笔完美地记录了那些非同寻常的宝石,包括被称作“帖木儿红宝石”的巨大的巴拉红宝石,叫“世界之赞”的红宝石,还有美丽的蒙兀儿钻石,奥朗则布孔雀皇冠上明亮的眼睛,蔻伊努尔钻石仅是它幸存下来的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