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房东卡若琳太太(3)

“女人会为了这个新世界赔上一辈子的骄傲和冒险。”卡若琳摇摇头,浅浅地笑了。“哦,女人的高潮从来不在结了婚以后的丈夫那里,NO!NO!从来不在!”卡若琳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眼睛专注地看着链链,更坚决的摇了摇头,像是要征得她的相信。

“高潮啊。”链链轻轻点点头,不置可否。她对卡若琳无限神往的表情深感意外,但又没什么正经的发言权,她拼命搜索记忆里关于卡若琳看到的那个天堂的光芒,但很失望,在她的生活里,那天堂还远远没有出现。

卡若琳在高潮来临的那一年离家跟那个男人出走了,并保持了三年的同居关系。“人和人的关系是很奇妙的,真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根本没正眼看过那个男人,虽然他一直追求我。我后来居然跟他同居了三年!”

每天早上,卡若琳都比链链起得早。当链链迷迷糊糊地坐到餐桌旁的时候,卡若琳正穿着红色睡袍、手忙脚乱地把烤好的烫手的面包片扔进碟子里,其中的一份儿送到链链的眼前。好像替链链准备早餐是她的义务一样。即使偶尔她不外出的早上,她也会坚持早起替链链准备好早餐再去做其他事情。桌子上当然还有永远填满的黄油罐、蜂蜜和新鲜的绿葡萄,卡若琳家的竹筐里,四季都装着水灵灵的绿葡萄,她常常边聊天边抓起几只嫩绿的葡萄塞进嘴里,眉飞色舞的(地)说:“真是无上的美味啊。”

这让链链一直心怀感激,她自己试过从那个烤面包机里取出面包片,但她经常会被烫得跳起来,或者面包片干脆被烤黑掉,卡若琳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这个廉价面包机通常弹性很差,很少自动弹起,也有偶尔弹力出奇好的时候,能把烤好的面包片直接弹出窗外。

哦,卡若琳的厨艺也非常一般,链链出于礼貌不得不说些言不由衷的赞美的话。卡若琳并不是个生活能力很强的女人,但她坚定地保持着对爱憎的取舍和爱美的决心。她常常逛市场看当季流行的新款服装,然后去跳蚤市场淘些相近款式的回来,满足自己的审美需要。

链链对她和她的家庭充满越来越多的不解。她只是吃惊地感觉到:在她身边,卡若琳的孤单建立在一种莫名奇妙的能量之上,这种能量就像一枚冲进杂货店窗口的流弹一样,具有破碎一切的超级潜能。或者像越战之后仍然留在边境线上的若干未被清除的地雷一样,随时能够炸响伤人。

“宝贝儿,你好吗?回国的机票买好了吗?”这次回国之前,山的电话一直紧追不舍。

“还没,在跟旅行社打听票价呢。” 可不,转眼已经十月了,链链说好年底前回国的机票还没定呢。可在电话听筒里,链链却觉得山的声音遥远得摸不到边际。在巴黎每天纷乱琐碎的进程当中,山的存在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依靠。链链看到自己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只有落地的时候,才能看清那根线的形状,而飞翔的时候,那根线却是气息微弱,缺乏力量。或者是太熟悉了,山在北京的时候只顾埋头事业,赚了钱照顾她的衣食住行、供她出国,有多久了,链链只是跟同事们在一起度过那些倾心交谈的时光,她和山在精神上的交流却少得不见踪影了。链链觉得自己有点像结了婚以后的卡若琳。

“哦,最近身体好吧,要多吃些水果啊。上课还行吧?”山的声音永远清澈温和,在生活上,他一直是链链最放心的投靠。

“嗯,都挺好的。”其实最折腾的是搬家,但这种现实的处境,远在北京的山是很难理解的,也是链链不愿提起的。这些山喜欢了解的关于柴米油盐的生活细节,统统是链链认为没有价值的探讨话题,她认为生活应该有更多精彩的部分,可惜那些精彩,跟山的性格并不符合。

“嗯,你愿意,这次回国,我们去办结婚手续吗?”山有些支吾着,“我爸妈和同事她们都觉得我们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你说呢?说不定你哪天真嫁了个法国人,我们大家再见到你就难了阿,特别是你爸妈,都指望你早点回来呢。”

“啊,那,我还没玩够呢,这么快就结婚?”链链故意嗲声嗲气地说,其实她是拉长语调来回避这个问题带来的不安。从高中时候就认识山,算来也有十年了。十年时间,足够沉淀多少感情结晶来制造一场婚姻?跟她同龄的山,像呵护女儿一样陪着她山高水远地跨越着她自由梦想的山峰,先是放弃一切陪着她来北京,又顶着周围朋友的劝说和猜疑送她来法国,山是个骄傲的男孩,他固执地相信他为链链做的一切,只为了能给他心爱的女孩一生的快乐幸福。他还不知道,爱有时比罪恶还更难宽恕。

链链从来都拒绝去知道婚姻的背后是什么,她想像那是个“女人速成”的陷阱,她将被巨大世俗驱赶进一个魔鬼的宫殿,那里长幼尊卑、桌台炉灶、容颜销毁,跟她行走天下的作家梦想是多么不协调。卡若琳对婚姻的否认后来也印证了她的怀疑。这一年,她二十六岁,果子成熟的时候,闻得到扑鼻的香气,她沉醉在自己的美妙世界里,别人怎么都拉不回来。

“你考虑一下啊,我听你的意见,你不同意咱就先不结,你别有压力啊。”山的包容可以融化整个世界的冰雪。

回国前见到皮特的时候,链链跟他提起自己的婚约。她其实是想借助别人的力量帮自己下个决心。皮特听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卷卷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他拉过链链地手:“你真的打算读完了书就回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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