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纵酒亦纵情(4)

直面死亡,嵇康非但不惧,甚至在刑场上从容潇洒地笑了,向人要过一张琴,面对万千的送行者,起手抬袖按下琴弦,奏出一曲《广陵散》。

《广陵散》本非嵇康所做。广陵原是扬州的古称,可见它曲调应源于江东一代,是早在秦代就已经有的古乐调。《广陵散》的曲谱在人们手中辗转来去,经历数百年轮回,到了嵇康那里已经不再完美,也并不存在远古的灵气。嵇康选择在赴死前弹奏,也许是相中了《广陵散》的前曲幽咽、黯然销魂,后曲空明有力、海阔天空。该曲的前调后调转折如同灵魂的阴阳两面,迥异非常,彼此相生相克,亦如嵇康的诗和他的人一样,一生曲折,有悲也有喜,有对世事的不能谅解,也有对人生的参透和淡然。

从容就死,嵇康仍不假他人之手,选择自我结束这段悲哀却也有趣的一生。他推开琴台,借侩子手中的刀引首刎颈。至此,被他倾尽生命之力完美了的《广陵散》成了绝韵,以余秋雨的话说,如同"遥远的绝响",永世不能再闻。曲如人一般,从容而来,从容而去,宁做绝世奇人,不屈就俗世鬼。

大多时候,怜惜嵇康的人宁愿他选择追求玄道,去炼药求仙,也不想看到他绝命刑场。可偏偏绝命的一刻,成就了他的永恒。

佳人遗世才独立,恐怕就是这样。

醉梦里的酒德

"酒德"素来是中国饮食起居该遵守的德行之一,纣王造酒池豪饮的方法当然很可笑,所以当其溺死在其中时,正应了"报应不爽"四字。儒家的酒德提倡戒酒或节饮,不过饮酒这样的雅事如果被废除了,反而是对酒文化的伤害。其实人们只要量力而饮,以不伤身、不强饮为前提,喝点小酒也是人生乐事一件。

可是历史上喜好牛饮或者嗜酒如命的人实在太多了。先秦宫廷王室常借酒闹事,魏晋有一大批文人名士以酒麻痹人生,唐代有李白这个酒中诗仙。好酒的人简直是此起彼伏,一代胜过一代。不过真正对"酒德"的形成有贡献的贪杯者,大概唯有刘伶一人了。

刘伶是竹林七贤之一,因为长得比较丑,个子又矮,估计于形体外貌上略有自惭,所以平时沉默寡言,唯见酒才亲热。其实竹林的七位贤士,是东晋时期的后人硬冠上的,喜好山野生活的不只是他们几个,不过是七人平时走得都比较近,经常在一块儿喝酒罢了。虽然大家都有饮趣,但是真正在喝酒方面颇有心得的也只有刘伶一人,其他人借酒消愁的成分居多,刘伶却多引以为乐趣,并且将饮酒奉之上乘,为其表彰。于是,在一次喝多了半梦半醒之中,他写下了这篇二百余字的《酒德颂》,本作自赏之用,不成想写成了亘古妙文,把喝酒升华到了一种玄奥的境界。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巧妙。

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暮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攮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方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麹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三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刘伶《酒德颂》

该篇颂里出现的主人公是个德行高尚的老先生,也可以说就是刘伶本人。在文章的起始处,老先生便称自己喝酒喝到一种超凡的境界。他可以把天地开辟作为一天,把万年作为须臾之间,把日月作为门窗,把天地八荒作为庭道;行走没有一定轨迹,居住无一定房屋。他还能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放纵心意,随遇而安。到此等程度,该算得上是非常逍遥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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