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子的乐感(1)

Rebecca McClanahan

“我是用耳朵,而不是用大脑来写诗的。” 斯坦利·库尼兹在接受美国公共电视台(PBS)采访时这么说道,“耳朵就像绝对不会出错的试验一样值得信赖。”非虚构文学的作者也常常说耳朵在他们写作和修改作品的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当我们写得很顺手时,我们不用担心写出来的句子晦涩乏味。在自然节奏的引导下,句子一句接着一句地跳出来,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写完一段了。如果我们足够幸运,这些句子会让整个段落充满平衡的美感,而整篇文章也会因此被处理得恰到好处。

当然,也有不很顺心的时刻。当我们读一遍自己写完的文章后,会觉得沮丧。我们的语言缺乏乐感,句句矫揉造作,段落之间没有连贯性。就好像文章中突然有句话开始急速飞驰,到处乱撞,钻进各种缝隙,撞上所有的转折弯道;它还大声尖叫,威胁说如果不尽快给它一个安全的出口,它就要和后面的句子同归于尽。这个时候,我们就有必要知道这些句子在做什么,我们如何才能把它们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上。

要想让我们的句子演奏出美妙的音乐,方法之一就是仔细聆听每个词的声音。如果可以,这些声音应该在加强句子意象和情感方面的力度上效果显著。例如,在表达孤独感的句子中,用到涟漪(ripple)这个词可能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不仅是因为“涟漪”的意思是指轻微的细波,而且它的发音也很“轻微”。中间短促的i在元音中是没有什么分量的,在英语中也最轻微的,听起来就像孩童的咿呀学语。要选一个比涟漪更“重”的词,我们可以用石头(stone)、树根(root)或是无人(nobody)。还有什么元音会比长音o听起来更沉重、更悲伤呢?除此之外,像stone和root,不仅因为元音o才让人感觉它们比ripple更沉重(因为它们都是单音节词,所以当把这些词写在纸上时,它们的重量就能立刻体现出来);更因为它们的尾音也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root的t音突然终止,而stone的n音会在我们的喉咙里停留很长时间,因此这两个词在声音上的特点能让人有强烈的沉重感。

但是只靠单个的词,不管它们多么有乐感,都不能让我们的句子唱出美妙动听的歌。我们还需要一些隐含的节奏,一张在单词之间穿插的五线谱。就像演唱家会通过把调子拉长、缩短、抬高、降低,或是改变音色(气息、沙哑、低沉、清澈)来变化某个音乐片段的音调,作者也可以通过他们选择的声音和“唱”出这些声音的方式,来改变文章的音调。非虚构文学作品的叙述者用四平八稳、小心谨慎、语法完全正确的句子讲述的故事,和用杂乱无章、生活化的俚语讲述的故事,一定会带给读者不同的感受。

没有哪一句话天生就比另一句话更好,但是不同的风格对读者产生的影响会不同。例如,像埃尔德里奇·克利弗这样的作者,其散文中特有的充满活力的风格总是给读者警醒的作用。在《冰上灵魂》中,那种节奏轻快、来回旋转的句式引人注目,让我们爱不释手,越陷越深,跟着节奏向前走,至于走到哪里,我们并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感受到这种牵引力就像滚雪球一样,越往前走,分量越大,力量也越大。在克利弗的散文中,我们可以发现很多语句的声音都经过了精妙的谐调。还有一些新闻界的新面孔,如梅丽莎·费伊·格林,在这方面做得也很好。她认真地调节句子的韵律、整个结构和每个用词,以便让读者知道新闻报道的对象当时的情感全貌。在《为石板祈祷》中,格林带我们进入范妮的脑中,伴随她一起回忆单调而艰辛的童年:

睡觉、采摘、吃饭、采摘、祈祷……

床、田地、桌子、田地、教堂、床。田地。桌子:几个空空的木碗放在一张木头桌子上。田地。教堂:黑暗的树林里,枝蔓缠绕,光着脚,追赶着走在前面的奶奶……床。田地。桌子。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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