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痛楚的惆怅！她虽然一度是浩劫后的幸存者，却依稀在草香中嗅着了血腥，仿佛在新冢里看见了战骨。
夜深了，关露望望空空的床上，想到沈志远这几天不知有什么事没有回来，她走到窗前把绿帏拉开，惨白的月光投洒进来，像一条白练铺到瓷砖地上，铺到整洁的床面上。她抬头望望宇宙横空的残月和疏星，倚在窗前凝目沉思，想到不知生死的文坛战友丁玲，眼泪顺着她光洁的面靥流下来。
丁玲被捕以后，她原来担任的左联党团书记的职务，由周扬担任；她原来担任的左联创作委员会的工作，由关露接替。但是，因为白色恐怖越来越严重，左联的人，几乎都不便在白天出来活动，一般都在夜晚出来联系工作。周扬，作为党团书记，就更不便于白天出来活动了。这样，关露就兼做周扬的“交通”，许多事由关露去做。
有一天晚上，关露一个人正在写文章，突然有敲门声。
她一怔，胆怯地走过去，打开门，正是周扬。
周扬原来住在法租界霞飞路的一个小弄堂里，房间十分狭小。但是，关露、任白戈、何家槐、周立波等人也都住在法租界，工作联系，也还方便。可后来周扬搬到了北四川路，北四川路离着法租界较远，周扬常常要夜里出来到法租界左联的成员家里联系，就不太方便了。
“快请进！快进来！”一看是周扬，关露赶忙往屋里让。
“有事？”周扬坐定之后，关露问。
周扬和她谈了左联创作委员会的工作以后，说：
“叶紫和我说，希望发展他参加左联。他刚刚参加共产党，又提出参加左联，政治热情很高，文学创作上也很有成绩。”
叶紫本来家住湖南益阳，和周扬是同乡。农民运动蓬蓬勃勃兴起的时候，他的全家几乎都参加到农民运动中去了。父亲是县的农民协会秘书，姐姐是妇女运动的领导人，叶紫也参加宣传工作。1927年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马日事变后，父亲姐姐都被杀害。叶紫才15岁也遭到追捕，被迫逃离家乡，流浪到上海。他在艰难的生活中顽强学习，走上文学道路，开始组织无名文艺社，主编出版《无名文艺》月刊。1933年6月，他的著名短篇小说《丰收》就发表在《无名文艺》的创刊号上。
周扬介绍了上面的情况以后，说：
“《丰收》，我读过。”
“我也读过。”关露插言道。
“哦，”周扬很高兴，“你也读过？”
“是的，我读过。”
“你觉得怎么样？”
关露说，《丰收》反映了大革命时期湖南农民运动的勃然兴起，反映了湖南农村尖锐的阶级斗争，真实地反映了贫苦农民被压迫被剥削的苦难生活，明确指出只有斗争才有出路。
“你说得非常好！”周扬很激动，“叶紫是个很有才华的作家，非常有前途。今年才21岁，多么年轻！我们一定要精心培养帮助他，按照鲁迅指示的，要造就一大批青年作家！关露，你去找他谈谈，关于参加左联的事。”
周扬说完，要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似乎挺不好意思地说：
“关露，有钱吗？”
“有。不多，要多少？”
“有几角钱就行，坐车，时间挺晚了。”周扬没钱坐车回家，只好向关露借几角。
这位年仅25岁的左联党团书记，这位未来的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文化部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主席，目前，正在翻译俄国伟大作家列夫 托尔斯泰的著名长篇小说《安娜 卡列尼娜》。不过，眼下他却没有坐电车回家的几角钱，只好向关露借。
是的，左联的成员，的确都很年轻，又的确都很贫穷，然而又的确都是些才华横溢的学问大家。建国后，直到九十年代，周扬翻译的《安娜 卡列尼娜》，十分坚挺地多次再版。虽然也有几个新译本出现，但是都没有能够超出周扬译本的水平取而代之。
叶紫的家，住在南市一条有如贫民窟般的破败的弄堂里。妻子、孩子和老母亲，一家四口拥挤在十分狭窄的小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