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9)

萨根最近背运,两次来找惠子都没有踩着点,一次是铁将军把守大门,一次是惠子陪老人家出去买菜了,只见着陈父。陈父是不大喜欢洋鬼子的,三两个回合下来,硬邦邦的热情消散殆尽,就侍花弄草去了,让萨根坐立不安,只好告辞。事不过三。这次来之前,萨根想如果要再续前缘,不管谁在家,不管如何坐立不安,他都要就地死等,把糟糕的孽缘撑破,使它脱底。为此,他也准备了一个非常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但事后看,正是这个无可挑剔的理由,给他惹了事生了非,进入了黑室的视线。

绝地一搏的决心和雄心结束了背运,今天萨根来,惠子正在楼上练字呢,照着《红楼梦》练毛笔字,抄每一回开始的四句诗。听楼下妈在喊她下楼接客,她准备赶紧下楼来,急忙中不小心把墨水碰翻了,欲速则不达。上次见面,惠子开始给了萨根一定的难堪,事后陈母专门找了个机会对她说,他们陈家虽然不是什么显赫权贵之门,但也算得上是个书香门第、诗礼之家,所以做事一定要有礼有节。特别是对待上门的人,进门就是客,不管含冤有仇,礼遇是面子,是无论如何要给的,云云。惠子记在心上,今天有机会贯彻,萨根受到了惠子热情周致的接待,嘴上喊,手上忙,又递烟,又泡茶,反而把一心想带惠子出门的萨根搁下来了。

茶过一巡,陈母提着新烧好的开水壶从厨房出来,看萨根的茶杯半空,遂上前给他续水。萨根谢辞,一边道出真情,“陈先生,陈夫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我来是想请惠子去替我办点私事。”什么事?萨根早打好腹稿,“是这样的,下个月是我和太太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她几次来信要我给她买两套中国旗袍,我就想趁这个机会给她买了,了她一个心愿,也是多一份纪念。可 这事还真把我难倒了,几次去商店看了,都下不了手,不知道买什么样的好,所以想请惠子帮我去参谋参谋,不知方不方便?”

这是多简单的事嘛,而且是成人之美的事,何乐不为?陈父爽快答应:“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去吧,惠子,就当出去走走,散散心。”陈母也附和,“对,惠子,你老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好,跟你萨根叔叔去走走,顺便也可以给自己看看衣服,天快凉下来了,你也该置备一点换季衣服了。”说着要上楼去给惠子拿钱,却被萨根拦住了,“夫人,不必了,我身上带着钱呢。”

就走了。

去哪里?

重庆饭店。

醉翁之意不在酒,萨根哪是给夫人买旗袍,他是要探听陈家鹄的下落,所以重庆饭店是不二的选择。这儿是萨根的第二个家,熟悉。人在熟悉的环境里身体放松,思维也会敏捷,手气也会变好。这里,一楼买东西,上楼喝咖啡,自然转场,不牵强,不刻意,惠子不会有其他想法。这不,就是这样,萨根带着惠子在楼下商店里转一圈,随便选了两件旗袍,给惠子倒是购了一大堆,穿的、吃的、用的,都有,让惠子既歉疚又感动。这时请惠子上楼去“喝一杯”,顺理成章,不会旁逸斜出。

音乐潺潺,香气飘飘。两人坐在窗边,一边透过玻璃窗看着街景,一边品呷着咖啡。战时的重庆街头,虽然人来人往,但所有人都步履匆匆,行色里透出一种紧张和不安,甚至还有人不时地把手挡在额头上,抬头去望天空,不知是厌烦太阳的毒辣,还是担心鬼子的飞机突然凌空。

一切都是精心预备好的,不会马上打问,也不会迟迟不问。合适的时机,萨根会以合适的方式切入主题。这不,萨根出动了,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窗外收回目光,对惠子说:“嗳,惠子,你的博士先生为什么不愿见我?该不是你给他说了什么吧,他讨厌我?”

惠子放下咖啡杯子,笑道:“没有,怎么会嘛。”

萨根盯着她,假装生气,“怎么不会?你看,我都登门几次了,他一直避而不见。其实,我 怎么说呢,我也是站在你父亲的立场才那样说的。”

“我知道。”

“所以他不该生我的气。”

“没有,他没有生你的气,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干吗不见我?”

“他不是不见,而是 ”惠子迟疑了一下,“他没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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