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8)

山上没有自来水,所有用水都靠一口井。这会儿,王教员和林容容正在水井边打水洗衣。赵子刚远远看见两人正合力又吃力地打水,跑上去帮她们把水拎上来。

赵子刚拎上水,分别给两人的盆子倒上水,一边笑道:“我建议咱们应该分个工,像这种力气活儿就由我们来做,你们 ”

林容容打断他:“像洗衣服这种事,就应该由我们来负责?”

赵子刚说:“是啊。”

林容容说:“不干。王教员,你干吗?你要不干,就让他把水倒了,我们自己来。”

赵子刚拎着水桶,假装要回井边,“那我真倒了?”

林容容说:“倒啊,倒,别以为我们拎不上来。”

赵子刚把水桶放下,“听说你今天收到家书了,怎么还跟个小辣椒似的。”

林容容说:“这说明报的不是喜讯呗。”

赵子刚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你家在哪里?”

林容容哼道:“不跟你说,保密。”

赵子刚笑道:“怎么,还没上班就得职业病了?嗳,说真的,给我们写信应该寄到哪里啊?这地方有地址吗?”

林容容说:“你还想寄到这儿?做梦!”

赵子刚说:“不是在问你吗,应该寄到哪里?”

林容容说:“五号院。重庆市166号信箱。”

陈家鹄远远地看着赵子刚跟林容容说说笑笑的,越发觉得他是延安的人。他甚至觉得他有点像老钱,老钱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想起老钱,跟着又想起了他们从武汉来的一路,想起了小狄为救他而牺牲了自己。想到这里,他觉得不能把纸条交上去,他对自己说:你虽然不选择去延安,但延安的同志对你还是真心实意的,是朋友,你不能出卖朋友。只是他不明白,都说现在国共是一家人,亲如兄弟,为什么重庆对延安的人意见这么大?后来想起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经常吵吵闹闹,互相诋毁,又觉得这是正常的。后来,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政治真复杂,政治家都只会把世界复杂化,用斗争解决问题,跟科学家恰好相反。科学家是用智慧解决问题的。

就是这一天,他在心里种下了一个念头:今后要远离任何政党。

同时他告诫自己,以后要少跟赵子刚来往,免得搅出什么麻烦事。

几个小时后,赵子刚是延安人的想法还没有在心里焐热,到了晚上,又冒出新的嫌疑者来了。当时陈家鹄正在水井边冲澡,井水很凉,一桶水哗地浇下来,冷得他跺脚。突然,背后冒出个声音:“这是山泉水,能这样冲澡吗,小心感冒!”把他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那个蒙面人,在黑暗中像个没脸的鬼,他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好 ”陈家鹄跟他打招呼,声音也有了几分颤抖。

“我怎么可能好呢。”蒙面人冷冷地说,“这水不能冲澡,要出事的。”

“没事。”陈家鹄镇静下来。

“等凉气钻进了你骨头,你就比我还要废物了。”蒙面人说。

“不会的,”陈家鹄说,“我冬天都洗冷水澡,练出来了。嗳,请问您贵姓?”

“问我名字?”蒙面人哼一声,“亏你还是知识分子,我脸都没有了,还要名字干什么?我无名无姓。”

说罢,没有招呼,径直走了,令陈家鹄甚是惊骇。黑暗中,陈家鹄一直放肆地盯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仿佛他一语成谶,凉气已经进了骨头。

就在背影行将被黑暗吞没之际,那只空袖管突然出现在陈家鹄眼里。

他没有右手!

难道是“他”?

如果是他,说明歪歪扭扭的字不是出于计谋,而是由于被迫。这种可能性有多大?陈家鹄觉得大于赵子刚。虽然这个结论不乏勉强,但陈家鹄找到了自圆其说的证据。陈家鹄想,如果这个人很有计谋就不会这么胆大,采取这么简单甚至是鲁莽的手段,他所以这么胆大,可能是对自己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自己不会揭发他。这么想着,赵子刚的可能性就只能屈居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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