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前尘往事不可追(8)

莲生的苏醒,当然是拜最高明的太医、最名贵的药所赐。只是这其中的曲折,又怎是昏迷在病榻上的莲生所能知晓的。

这天,她甫睁开眼睛,就听见前殿传来的喧闹人声。

“凉宫何时变得这么热闹了?”这可是自她出生以来就没有遇到过的。既然身上的伤痛已经缓解很多,莲生又按捺不住好奇的天性,屐都未曾穿,赤着两只小脚偷偷摸摸潜到前殿。

前殿外排了一长串的宫女太监,手持了一盘盘一箱箱也不知是什么。莲生刚到前殿门边,一声怒斥,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就呼啸着抛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莲生脚边。

莲生吃了一惊,因为她已然听出正在怒斥的那个声音是母亲的。可是她仍旧胆战心惊地捡起脚边卷轴,展开一看,赫然“圣旨”两个大字跃入眼帘:

“今南妃之女龄满足十,灵慧敏雅,骨奇气清,朕甚悦之。着封大昊赤莲公主,并赏黄金万两,白银万两,珍珠玛瑙琥珀等奇珍十箱,丝绸锦缎等上好布帛百匹。即日宣赤莲移住曜宫,随侍朕侧,承享天伦福乐,领受圣躬教养。”

莲生一字一字地看着。短短八十六字,她反复看了五六遍之多。过目不忘的本领不知早已去了哪里,只觉得每个字都陌生得很,仿佛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自己,又仿佛说的都是旁人。她怎么会与皇上扯上关系?这十年里,凉宫仿佛赤城里飘摇的一座孤岛,从不曾有人探访,这皇上又怎会知道有个自己?而且这公主的头衔,岂非就是在说当今圣上就是自己未曾谋面的爹?

“……南妃娘娘——奴才也是看在赤莲公主分上——叫您一声娘娘!”殿内传来拔高八度的公鸭嗓,倒是似曾相识,“您说您这是在跟皇上生什么气?啊,皇上愿意把公主带在身边,您母凭女贵,这是宫里多少公主、皇子求也求不到的福气!奴才劝您还是学会惜福……”

“放屁!”这是她所不熟悉的母亲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充满冷酷而显得生硬,“好一个‘承享天伦福乐、领受圣躬教养’!南家的人如今死的死、散的散,为什么时至今日还不肯放过我们娘俩……”

“娘娘!”公鸭嗓再度拔高,“您小心着喽!这赤城还不是您可以口无遮拦的地方!好说歹说,您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今日午后三刻,奴才准时来接赤莲公主前去曜宫。如果过了时辰,皇上还没见着人……恐怕过了今日世上就再不曾存在南家了!”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莲生躲避不及,被走出前殿的老太监赵喜逮了个正着。赵喜一见她,就眉开眼笑地见了个礼:“这位就是赤莲小主子吧?果真生得眉清目秀、脱俗不凡!难怪皇上一定要小主子侍驾。”

莲生见母亲正倚在门边看着她,虽然心中疑窦遍生,也只讪讪地,不敢开口询问。

赵喜走后,母亲一把抱住莲生,“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哭得如此伤心,如此肝肠寸断,仿佛所有深仇大恨和十年来梧桐锁清秋的寂寞都随着泪水一并汩汩流出。莲生只觉得肩头沉重得没了知觉,衣襟也湿了一片。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母亲终于收住了哭泣,任由宫女和莲生把她安置到椅子上。此时,她鬓发凌乱,双目红肿,神情呆滞,已然万念俱灰。莲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纵然是母亲因太子一事大发雷霆时,她也不曾像今天这样失态。

母亲总是淡淡的,波澜不惊的。纵然莲生被她抱着,那也是云淡风轻的一个碰触,丝毫感觉不到脉搏与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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