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探险家》第6章(5)

我们去了最大的手推车市场,即下东区的那个。

你母亲来时,这里已经改变很多了,但即使这样,在她看来,下东区还是人头攒动,房子拥挤,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紧紧地偎着莉莉或我,而我们却漫不经心地往前走。

这个城市的许多地方都有集市,只要远处忽然聚起一群人,你母亲就会想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或有人打架,她说在圣约翰斯,这通常是人群在外面聚集的理由。

我告诉她,曼哈顿岛过去有50多万人,如今却住有200多万人。

在我看来,与现在的这个纽约相比,当时的纽约不足挂齿。

她说,没法想象在一座13英里长、两英里宽的岛上住着比整个纽芬兰的人口还要多出5倍的人,而且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人住。

这密度,这喧嚣让她不知所措。

布鲁克林大桥还没彻底完工,但几乎在布鲁克林或曼哈顿的任何一处你都能看到它,桥拱伸向对岸,从这样的角度,站在桥的一头你是看不见桥的另一头的。

桥是从两头建起的,准备在中间合龙。

由于中间的桥梁还没架起,因此两边的拱桥像是悬在半空中,仿佛连接这两座拱桥的横梁坍塌了似的。

这景象已经很完美了,她说,忘了它不久即将拥有的实际用途。

水里的船只密密麻麻,你几乎看不到水面。

我们乘坐渡船从河的一边渡到另一边,只是为了感受东河凉爽的风。

我和莉莉还带你母亲去看三一教堂,那是当时曼哈顿最好的建筑,这座仿哥特式建筑高耸在百老汇和华尔街上。

我们坐着缆车和高架火车跑遍了整个曼哈顿。

后一种车很受欢迎,因为有笑话说,要躲避从高架铁道上雨点般落下的通红滚烫的煤渣、油污和煤灰,唯一的办法就是干脆坐进这肮脏的东西。

煤渣给人行道上方的遮阳棚上烧出许多洞来,掉在马和行人身上,当火车在头顶上呼啸而过时,这些行人被煤灰呛得没法呼吸,还要查看自己的帽子,看有没有被烧坏。

除了乘客,人人都在咒骂高架火车,但坐上它很带劲。

如今,大部分的线路已经电气化了,不像以前那么令人讨厌了。

曼哈顿使你母亲心中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她渴望独处的静谧和天地的宽阔,另一方面又向往着像莉莉那样在这里自在地徜徉,她觉得我也是这样。

这里使她想起她的未婚夫,使她希望他们从未谋面(她和莉莉都从没提起过弗朗西斯·斯特德的名或姓)。

有时,她想赶紧离开回家,可有时,她又没法想象再回圣约翰斯的生活。

她原来总以为在更广大的世界里,像她这样的家庭是"微不足道"或"无关轻重的"。

可如今她发现,这些词语还远远不够。

她正在目睹着一场大众的追求,可追求者们却说不清在追求什么,也不知道所追求的这东西有多么宏大,不过,每个人的所作所为仿佛表明真的有这东西。

她说,即使纽芬兰被完全抹掉,那也不会让这个城市的人停止下来。

假如纽芬兰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那也不会减缓布鲁克林大桥的建设进度。

"建大桥的一些人就是从纽芬兰来的。

"我说。

"是可以替换的。

"她说,"别的地方来建桥的人可以把他们换掉。

"她说莉莉的"圈子"好像没有止境。

参加了接二连三的宴会和聚会之后,相同的脸庞她没见过第二次。

她不知道莉莉对圣约翰斯会是什么印象。

在社交场合,她平生第一次感到不安、欠缺。

她告诉过一位妇人,说自己来自纽芬兰。

"是吗?"那女的说,"我想,我听说过那地方。

你是在哪儿学的英语?"她说,有时她想到从这儿逃走是多么的容易呀。

她常望着曼哈顿的那座伸向半空的巨大的桥拱,像一座代表生机的里程碑。

她想到要是自己愿意,她完全可以就此消失,不像在圣约翰斯,需要花多少力气。

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她想象着自己登上渡船,独自坐在上面,让船载着她驶过哈得逊河,驶向新泽西。

那是她能想到的最远的地方。

接着往哪儿去,什么打算,何以养活自己,她没有考虑。

她一门心思想的就是逃避。

逃避。

我问她,逃避什么?她只是耸耸肩。

一天傍晚,我们三人要了辆双轮马车沿麦迪逊大街行驶,这条街上住的人家虽不富裕,但也殷实。

接着,我们拐进中央公园。

车窗敞开,车棚的帆布卷起。

你母亲说来纽约后她还没抬头看过夜空。

天很晴朗,但星星不像在圣约翰斯的夜空中明亮。

"人们说夜晚站在布鲁克林大桥的高处,曼哈顿看上去就像这片夜空。

"她说,"群星一样的灯火,中间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你觉得好不好看?"我告诉她,我觉得好看。

夜幕下的中央公园,被这座城市包围的城中荒野。

如今,这里看上去不再像以前那么荒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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