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12)

她久久地坐在河岸,望着满河的灯想着自己的心事。明天她就要回到杨家了,没有理由再留在娘家,可是在娘家她也感到孤独,母亲和哥哥的虚荣,让他们看不到她心里的苦,而她心里的苦,一半是杨家带来的,一半却是为着夏子谦……

这么久了,时间的流逝并没有让她淡忘他,他的形象反而愈加鲜明地在她枯燥孤寂的生活中浮现出来。在令人窒息的深宅大院,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中,她更加怀念那些自由如风的日子,那些日子,都是有子谦哥哥陪伴着度过的……可是这些心思,又如何向人诉说?就如情歌里唱的:

手扶门框想起郎,眼泪掉在门槛上。

娘问闺女哭的什么?这么大的屋子闷得慌。

拿起筷子想起郎,眼泪掉在筷头上。

娘问闺女哭的什么?这么好的筷子不一般长。

端起碗来想起郎,眼泪掉在碗沿上。

娘问闺女哭的什么?这么好的米粥烫得慌。

扛起锄来想起郎,眼泪掉在锄把上。

娘问闺女哭的什么?这么好的太阳晒得慌。

点起灯来想起郎,眼泪掉在桌面上。

娘问闺女哭的什么?这么好的小灯不亮堂。

拾起铺来想起郎,眼泪掉在床沿上。

娘问闺女哭的什么?蜷腿热来伸腿凉。

有人在河岸烧纸钱,青烟一阵阵地飘过来,使远处的人若隐若现。烟雾中,突然出现了夏子谦清瘦的脸。蒲青莲揉揉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是他穿过迷蒙的烟雾,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是的,是他,他来了,仿佛他知道了她的想念,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

她望着他,百感交集,这个曾经山盟海誓过的,以为会托付终身的人,现在已成陌路。她已嫁作他人妇,已为他人生子,即使他来到眼前,她还能跟他说些什么?

他望着她,心如刀绞,这个原本属于自己的女人,从此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的眼前,仍然是如花的容颜,他的耳边,还回响着她银铃般的声音,可是再也不能如以前一般嬉戏,如以前一般把她拥进怀里……

“青莲妹妹……”终于,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一个久不开口说话的人突然出声,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似的。这个以前每天都要叫无数遍的称呼,此时叫起来是如此的陌生和生涩,锈住了似的。

叫过这一声,他突然失去了勇气,扭头往下游走去。他知道她回娘家来过鬼节,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来河边放灯祭父亲,他远远地跟着她,看着她,在心里斗争了很久,才决心要上前去跟她说一句话,就一句话,问她过得好不好……可是在她漆黑眼眸的注视下,在自己一声已经生涩的呼叫中,他又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回不到从前了,问候过这一声,他们仍然是各过各的日子,在路上相遇,仍然是陌路人。而且,他害怕她的回答,既怕她说过得好,更怕她说过得不好……

他匆匆走了一阵,又停下步来,懊悔自己错失了这次和她说话的机会。他站了一会儿,猛地掉头往回走,却惊讶地发现蒲青莲竟然跟在身后,一身白衣在夜色里仿佛不胜寒凉,目光幽幽,不胜哀怨地望向他,楚楚动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低低地叫了她一声之后转身离去,她就不由自主地起身跟着他,她想要叫住他,问他为什么来叫了她一声却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也许,什么也不为,她只是想再多看他一眼。

“青莲妹妹……”他又一次叫道,脸上带着做梦般的神情。“青莲妹妹……”他一声声喃喃地叫着,熟悉的感觉又回到心里,她站那里,就在眼前,伸手可及。

在他声声的呼唤中,她的泪水忍不住盈盈欲滴。她泪汪汪地望着他,说道:“子谦哥哥,你找我……有事吗?你为什么来了一言不发又走了?”

“青莲妹妹,我只是……只是想来问你一句,你在杨家……过得好吗?听说你生了儿子,恭喜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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