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宇文泰主力到达洛阳西面的谷城,离金墉城约五十里。东魏大将莫多娄贷文与可朱浑道元不听侯景等人的劝阻,率领部众贸然出击,黑夜中与李弼、达奚武相遇,措手不及,莫多娄贷文兵败被杀,可朱浑道元单骑脱身,东魏军先败一阵。
经验丰富的侯景心知西魏军士气正旺,硬碰硬赚不到任何好处。宇文泰进军瀍水以东、近在咫尺的消息传来,他与高敖曹等人连夜解除了金墉城的围,向北撤退。
次日清晨,机警的宇文泰发现侯景营帐已空,马上率领一支轻骑兵追赶。临行前,他命大队人马到金墉城与独孤信会合,然后全军跟进。
宇文泰来到黄河边上,眼前一片令人震慑的场面:东魏的步骑方阵北据河桥,向南绵延至洛阳城北的邙山脚下,尘土飞扬,不计其数。侯景在此已经恭候多时了!
以宇文泰一贯的作风,他只会打自己有准备的仗,而不会轻易跟从对手的步调,落入对手的圈子里。或许是一路的胜仗令他信心百倍,眼下又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军很快搅和在一起,战成一团。东魏军以逸待劳,人数也占据绝对优势,不一会儿就把西魏的数百轻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乱战中宇文泰的战马被流矢射中,惊慌奔逃,不知所往。宇文泰不慎坠地,东魏追兵围拢上来,身后的西魏都督李穆情急生智,飞身下马,一面挥鞭抽打宇文泰,一面大骂:“狗奴才,你头头去哪里了,怎么一个人在此处?”宇文泰被打得满地翻滚,东魏士兵见他这副惨样,以为是个普通兵卒,也就不予理睬,把他放过。李穆保护宇文泰上马,逃出了东魏军的包围圈。
(这是宇文泰在战场上最为狼狈的一次,若非李穆表演天赋一流,宇文泰早已死无葬身之所。李穆是李远的弟弟,战后以救命之功得到了大量的封赏。宇文泰依旧觉得不够,感叹道:“虽复加之以爵位,赏之以玉帛,未足为报也。”加赐免死铁券。由于李穆是用一匹青骢马将他救起,宇文泰又下令马厩中凡有此种颜色的马匹,全部赏给李穆)
黄河南岸的东魏军正欲乘胜反击,西魏的主力赶到。西魏大军分为左右两部,独孤信、李远在右,赵贵、怡峰在左,并以李虎、念贤为后军接应,猛攻东魏方阵,将其分为数段。高敖曹从没在西魏军面前吃过败仗,心高气傲,故意在阵前竖起旌旗伞盖,军队一乱,就成了活靶子。西魏骑兵以精锐攻击高敖曹的军队,高敖曹全军覆没,单骑渡过河桥,逃往北岸的河阳南城。
高敖曹杀敌勇猛,深得高欢器重。高欢平时发号施令,一般使用鲜卑语,如果高敖曹在场,就为他一人使用汉语。高敖曹一次在战场上几乎伤重不治,感叹说:“我死无恨,只叹此生不能亲见弟弟高季式当刺史!”高欢听说后,立即任命高季式为济州刺史。凡此种种,都可看出高敖曹地位之高。可惜他偏偏搞不好与同僚的关系,多次与鲜卑将领发生冲突,甚至因为遭受阻拦而射杀过高欢相府的门卫,东魏将士敢怒不敢言。高欢的极力偏袒,则更加积累了鲜卑人对高敖曹的怨恨。
此时守在南城城头的,是高欢的堂侄、北豫州刺史高永乐。高永乐厌恶高敖曹已久,眼见高敖曹虎落平阳,心中暗喜,下令紧闭城门。高敖曹呼救不得,又拔刀劈城门,尚未劈开,西魏追兵已到。高敖曹慨然吼道:“取我头去!给你做个开国公。”这位被比作项羽的大将,结局竟也与项羽如此相似……西魏方面斩获高敖曹首级的士兵被宇文泰赏赐布绢万段,每年分期支付,据说,一直到四十多年后宇文氏的北周灭亡,还没付完。东魏方面,高欢听闻高敖曹战死,肝胆欲裂,他将高永乐杖击二百,追赠高敖曹太师、大司马、太尉。
东魏虽然损兵折将,但毕竟人多势众,又占主场之利。从早杀到晚,西魏各军人困马乏,陷入劣势,首尾不能相应。大家都不知道文帝和宇文泰的下落,无力集结再战。独孤信等人各自退兵,烧营西走。王思政、蔡祐等将领身陷敌阵,下马步战,杀伤敌兵无数。王思政受伤昏厥,藏身死尸堆中才被士卒救下。天色渐暗,东魏终于撤退。
西魏各部退到弘农,才稍稍缓上一口气。宇文泰欣赏王思政不怕死的作风,把他留下镇守弘农,其余人马随同入关。高欢主力这时刚刚到达黄河渡口孟津,便派部将追击宇文泰,没追上。高欢亲率大军攻取金墉城,下令将城池全部毁弃,不再多留兵卒把守。半年之后,西魏军乘虚又夺回了洛阳,却无异于占领一座空城。此时洛阳的得失,更多只是政治上的象征意义罢了。
这场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大战,史称河桥邙山之战,又称河阴之战。西魏军先胜后败,退回关中,宇文泰意识到一举消灭高欢并不现实,最终的胜利,需靠关中经济与军事力量的长期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