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菇叶子两头尖

提起茨菇,小时候总是要皱眉头的,因为觉得实在不好吃,苦涩涩的,就好像我初次吃到腌生姜一样,生辣生辣的——都是儿时没什么好感的食品。

但我却喜欢生长着的茨菇,家乡的沟渠或河边浅水处经常可以看到几棵茨菇,碧绿的,不多,却极有风致,叶呈箭形,所谓“茨菇叶子两头尖”。茨菇大多向下着生须根,向上环生叶柄,呈长柄状。夏秋时节,茨菇叶腋会抽出一两枝生花梗,淡白色的花,小小的,什么香味也没有,花败了也能结实,形成密集的瘦果——这当然不是茨菇。吃的茨菇是在地下,球状茎,青紫青紫的,有两三道环节,茨菇嘴儿——也就是顶芽,略略有些弯,数层芽鞘包裹着。

那时候,一到冬天,一条不知哪儿来的船就装了一大舱茨菇,泊在家门前的码头上。卖茨菇的是个老汉,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他的面容了,似乎胡子头发都有些白了。大家都叫他“壮腿”,大概是因为他的右腿的下部一直肿着,可能是一种病,于是也就戏称是“壮”了,“壮腿”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一直笑笑的,很满足的笑,他穿得简单,吃得更简单,我们到他船上看人家买茨菇,顺便到架在船头的锅灶上瞄一眼,好像不是白煮芋头就是茨菇咸菜汤——也难怪,满满一大舱的茨菇,那么难吃,他不吃,谁吃呢?但想不到的是,壮腿一船的茨菇在这儿最多十天半个月也就卖完了——这里的人家太爱用茨菇做菜了。

比如我家,冬天经常吃的就是黄芽菜炒茨菇,随便哪家办事请客,少不得的一盘菜就是黄芽菜炒茨菇百页,讲究的人家还要再加点肉片。我那时真搞不懂为什么大家爱吃那么难吃的茨菇。这种东西,有什么吃头呢?不甜,更不香,哪像荸荠那种脆甜脆甜的!茨菇,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怎么吃都有的青涩味。

这都是儿时的感觉了,现在想来,茨菇最让我敬重的却正在于它一贯保持的青涩味。

即使如茨菇红烧肉,肉香中依然含着些许的青涩,吃茨菇烧肉和品尝芋头烧肉、萝卜烧肉一样,到最后,筷子都是去肉而奔向茨菇的。烧肉的茨菇一般不切开,整个和肉一起红烧,时间要长,直到肉汁全渗进了茨菇里,出锅后,撒些青翠可人的蒜叶末儿,酱红的茨菇上油汪汪的,点缀着一星两星的绿,吃到口里,先是粉粉的,是一种很有咬嚼的粉,而不是乱糟糟的粉,沈从文说茨菇是有格的,想来真是妙语。有格也,即不随波逐流,有自己独立的品格,土豆一煮就烂,一烂就烂到稀里糊涂为止——所以我一直对土豆烧牛肉无甚好感,吃到最后一嘴的糊涂,土豆自然是没什么格的,而茨菇再怎么烧,却还是那种粉粉的清香。

除了炒茨菇片、茨菇红烧肉之外,茨菇最多的做法还是烧汤,我们那儿人家请客常用一道茨菇烧蛏子汤,最好选那种拇指大小的蛏子,将茨菇皮全部刮去,这种汤出锅时鲜白异常,极鲜美,有的茨菇煮裂了,但形状依然,茨菇嘴子清爽爽的,连汤带水地吃下去,自有一份独特的清明感。

茨菇蛏子汤已经很多年不曾吃了,上次去一家饭店吃饭,点菜看到茨菇二字,忽然就想起茨菇蛏子汤,问服务员,倒把她吓一跳,说茨菇从来没有这样做法,她推荐的除了茨菇红烧肉,就是茨菇咸肉炒大蒜,只两样。

茨菇烧汤于是终于没有吃成,但我得承认那家饭店做的茨菇片炒咸肉大蒜味道着实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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