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守护

2007年4月28日 周六 晴 19℃  大连  00:00-07:00H

从返回的那一天起,我已经连续一周整夜守护在妈妈的病榻旁。

七个夜晚,七段黑暗而痛苦的时光。

一生中,这是做儿子的我,第一次为母亲守夜。即使她在重庆住院检查和养病期间,生性坚强的妈妈从来不忍心打扰我的休息。她知道我经常加班到深夜,甚至连续几天不休息。对于我这样的工作节奏,她总是显出内心的不安。每天清晨我下楼时,母亲总是放下手里的活儿,站在阳台上,注视着我从楼门口走到东边那段路,直到车开走后……

如今,生命垂危的母亲只能被病魔锁在病榻上。更可悲可叹的是,她既不能言语,又不能自主活动,全身连同四肢只能让人被动地挪来挪去。每次调换姿势时,需要三个人同时发力,用口号来协调动作和力量才能完成。

终日昏睡的妈妈,吃饭靠鼻饲,排泄靠导尿,呼吸靠输氧,输液靠埋针(静脉输流针),痰液靠负吸。妈妈的生命已经完全依赖于医疗的手段来维持了。

与机械无情的医疗手段相对的,是子女们用爱心与孝心筑起的生命防线。从开始护理妈妈的那天晚上起,我们就开始学习重症病人的护理技术。对于不能说话的妈妈,只能凭着细心的观察和体会来了解她的需要。俯身倾听呼吸的声音,就可以知道她的喉头是否有痰;看看她的嘴唇,就可以知道她的口腔是否干渴……每隔十分钟就给她稍微调换一下体位。为了让久卧病床的妈妈睡得舒服,我要先躺在床上体会一下什么姿势最舒服,再按照自己的感受,把妈妈的身体调整到最佳姿势,让妈妈在冥冥昏迷中也能体验人生的安逸。

在妈妈的护理中,最令人难以承受的是吸痰。粗大弯曲的大塑料管从嘴里直接插入喉头,又用一根细管探进去,左右来回地探吸。用负压的力量把痰吸出来。整个过程让接受吸痰的人和站在旁边的人都感到窒息。

试想,咽部的异物感是令人作呕的,但妈妈却要在四五分钟里不断忍受一根粗大的塑料弯管和一根坚硬吸管的反复刺激。已经无法自主活动的妈妈,在强烈的刺激下,全身剧烈地抽搐,似乎在垂死挣扎。每当看到这样的场面,我的眼泪和汗水就会不由自主地同时涌出……

为了保证长期卧床的妈妈不生褥疮和肢体肌肉不会萎缩,每隔10~20分钟,我们就重新调整一下她四肢的位置,并为她做一些肢体动作操。

昏迷不醒的妈妈的两个鼻孔分别被鼻饲管和输氧管占据着,鼻孔的堵塞迫使她改用嘴巴呼吸。由于半边面部瘫痪,嘴巴和舌头都不能正常活动。只有后缩着舌头,半开着嘴巴才能呼吸。常人是无法体会到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护士告诉我,要给妈妈的嘴巴贴上浸水的纱布。这样可以减轻口腔和咽部的干燥。为了体验妈妈此时的痛苦,我模仿她的呼吸方式做了十几次,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可是,妈妈已经这样呼吸近20天了。那种痛苦该是多么令人心碎啊!

最令人难以抑制泪水的是,妈妈在昏迷中用可以稍微活动的右手去触摸鼻饲管。她在潜意识中可能知道,这根插入鼻腔的管子尽管难以忍受,却维系着她的生命。她没有用力拉扯,而是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摸索着胶管……那种可怜而无奈的容忍,却让人忍不住流出泪水,模糊了眼睛。

妈妈此时该是多么渴望能用鼻子呼吸,用嘴巴吃饭,而这些与生俱来的本能都被剥夺了。这是一种怎样生不如死的感受啊!

维系生命,有时是多么惨无人道!

但可以告慰的是,妈妈也许是世界上在临终以前受到最体贴、最细心和最周到的护理的病人。因为她是我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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